在寻常的须弥人家里，晚饭大多是咖喱配米饭或者面包，但身为璃月人，我绝不能忍受晚餐就这样简单地解决。
——就算加一道萨布兹炖肉也一样。
即便是艾尔海森，也完全没办法阻止在厨房忙碌到上头的两个人，他的确能说会道，但前提是他不会因此失去自己的晚餐。
以上，就是大书记官安安静静呆在客厅什么都不干的理由。
锅碗瓢盆交相撞击的声音就像是养蛇人的笛子，就算戴上耳机把耳朵堵上，声音也会变成香气从鼻尖钻进脑子里。
那些声音在艾尔海森脑子里叮叮当当地炒了一曲大杂烩，让他盯着眼前特意从智慧宫借来的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作为教令院下发的优质房产，这栋房子当然配备了厨房和种类完善的厨具，但在这样的优势地段，厨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大到让两个人毫无阻碍地一起使用。
使用灶台时小臂会相互触碰，拿取调料时会因为不熟悉位置而手忙脚乱，有很大可能会不小心握到对方的手；抬头开柜门时，也会因为身高不匹配需要踮脚或者是让对方帮忙，在狭窄的过道里清楚地闻到对方的香气。
大书记官无法理解，家里的厨房使用得这么麻烦，他们为什么不去餐馆里吃饭？
——起码面对面坐在餐桌上他们不会总是碰到对方。
储藏在智慧宫中的古籍，书页一般是由莎草纸制作，它能千年不腐，但这不代表它抗皱。
艾尔海森回过神来时，发现书页边角已经被捏皱，他不动声色地抚平书页，也将自己涟漪的心事一同抚平。
千万道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中升起，乘着尚未完全落下的日光，千军万马般地直上云霄，要在夜幕降临之前杀出个胜负。
而餐桌上袅袅而其的水汽要温柔得多，它们更像是捧灯的侍女，温柔恬静地走了个过场，一摇三摆地拖着过长的裙裾回去了。
晚餐的味道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好，虾肉的味道清甜爽口，搭上辣味的酱料和青柠檬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对面吃得一声不吭的两个人，我犹疑地放下筷子：“不好吃吗？”
这不对劲，就算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自己下厨做过饭了，但是从前的手感还在，味觉也没有坏，无论如何菜都不会难吃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这是一个璃月人对于本能的自信。
艾尔海森在吃饭时倒是没有继续翻那本古籍，慢条斯理地享受自己的晚餐，暖黄的灯光照得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许多，敛去了白日里的沉稳疏离，且从他进食的频率来说，应当算得上是心情不错。
于是听到胭棠问出这句话时，他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只用眼神示意她转转目光，看一下自己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的室友，不然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晚餐不止鲜虾料理，为了协调口味另做了不辣的鸡蛋酱，得到了不善吃辣的大建筑师的鼎力支持，放在他面前的那碗酱料被刮得光可鉴人。
但是天才的脑子转得总是比常人快些，艾尔海森很快就意识到，她不是在询问菜好不好吃，而是在说：菜这么好吃你为什么不夸我？
卡维将碗里的米粒囫囵刮干净，一抬头看见两个人都在看自己，仿佛在看什么了不起的惊世之作，让他不明所以地挑起额前一缕金色发丝别到耳后，带有几分期待地问：“怎么，你们都被我光彩照人的身姿迷住了吗？”
对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呕了一声，艾尔海森便罢了，但一向站在他这边的胭棠也避开他诚挚的目光。
卡维：生气，要闹了。
在桌上出现一只气鼓鼓的风史莱姆之前，我眼疾手快地将最后一只奶油鸡腿夹进卡维碗里，堵住大建筑师将要发作的嘴。
而艾尔海森以最快的速度放下筷子，留下一句：“吃到最后的人洗碗，”便逃一般地钻进了书房。
“洗碗的时候顺便记得把锅也一起洗了，地拖了，厨余垃圾也一起清理掉。”在卡维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贴心地为他安排剩下的工作，追着书记官的步伐进入他的书房。
对须弥人来说，书房是比卧室、客厅更重要的存在，一个家里可以没有吃饭睡觉的地方，但一定有个房间用来存放娇贵的书籍。
一进门，杂乱摆放的书本差点绊得我摔个跟头，本口边堆着的是一摞《哈洛夫机关解密系列》，往前走两步放着两本《求知·星空未解之谜》、《提瓦特简史·你所不知道的世界》，双人沙发上还摊开着一本《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看书页折痕应当是不久前才看过，现在又拿出来再翻一遍。
见鬼，我怎么不记得艾尔海森有看散文诗的习惯。
艾尔海森随手收起那本诗集，随意地将它塞进一旁的书堆里。业果木深色的桌面上压着一张彩棱玻璃台面，玻璃下放着几张剪报和照片。玻璃反光有些严重，看不清上面的人脸和文字。
“咖啡、果汁和茶都在老地方，要吃点心自己拿。”
若说这里和上次来时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多了不少饮品和点心的种类。
我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喜欢的茶叶，在诸多茶具中挑挑拣拣，始终没找到满意的，回头问已经沉迷在书本中的男人：“我上次买的茶具呢？”
“左手柜子最上边那层，”艾尔海森头也不抬，“你用的东西都在那里。”
柜子里放着的，不仅是我常用的茶具，还有我最喜欢的抱枕和常看的书。不知是不是经常打扫的缘故，不仅一点灰尘都没有，抱枕还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清香。
——是我喜欢的橙子味。
“如果你不想半夜睁眼到天亮，我不建议你这个时候泡茶。柜子里有果汁和牛奶，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的。”莎草纸的手感十分美妙，让大书记官的嘴角微微上翘的一个弧度。
“四年里不见得你给我写多少回信，我的爱好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犹豫了一下，我仍旧选择了听从他的建议，欢欢喜喜地挑了个最可爱的杯子拿去清洗。
当然，作为客人，我也贴心地为主人家准备了一份喝一口能精神三天的特浓版茶水，为了保持口感，一块糖都没有加。
“就算你煮的再浓，我都不会失眠的。”大书记官看着那杯颜色过于深沉的茶水，终于忍无可忍：“不要糟蹋我的茶叶，浪费的茶叶从你自己腰包里掏钱买。”
“你还是喝一口吧，毕竟我们接下来的谈话需要保持精神高度集中。鉴于吃过饭后血糖升高会造成困倦感，还是喝杯浓茶醒神比较好。”
我在艾尔海森身边坐下，伸手摘掉了他耳边的虚空终端。
男人俊美到不真实的脸在眼前放大，英挺的眉皱起，在他荒芜原野般的瞳孔里，我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被虚空记录为好。”
“和你同教令院的合作有关。”艾尔海森没有丝毫疑惑，稍微推理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只可惜，这次猜错了。
微黄灯光映照在女孩浅色的虹膜上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阳，艾尔海森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同朝阳对视，以免被明光刺伤，平静地询问：“你就不怕我转头告诉大贤者吗？”
“那明天虚空通知上就会挂着大写加粗的大书记官求爱不成，恶意重伤合作伙伴的新闻标题。”
艾尔海森思索了两秒，果断认怂：“你需要我做什么？”
“智慧宫里应当存放着一些赤王时代关于灵魂研究的资料，我需要它。”那是纳西妲也不曾接触到是知识，很危险，但我迫切地需要它来更进一步。
无论前面是未知还是死亡，我都不能在原地停下脚步。
“那是禁忌，你要它做什么，会被污染的。”艾尔海森想都不想地直接拒绝，他重点重复：“慢言奥秘而心无惧怕可是教令院六宗罪之一。”
“这我当然知道，换个理由拒绝我，艾尔海森。”我不容置疑地反驳他：“倘若以此论罪，那么‘敬畏神而不行奉献’这一条教令院有人能逃脱呢？”
男人嘴唇紧抿，嘴角下压，心情十分糟糕：“为什么需要那个，你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漩涡魔神作乱一事你应当知晓，”我又靠近他一点，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的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开，回到我身上，语调轻快又沉重：“简单点说，护城之战中我被魔神诅咒，灵魂受到污染，如果不清理掉这股力量，我会死。”
“海瑟姆，我要死了。”
女孩姝丽的脸在他面前清晰到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纤毫可见，这张令无数人神魂颠倒的脸就在艾尔海森动动手指头就能碰到的地方，但他满脑子都是那句她要死了，其余的什么都给忘了。
哪里需要什么浓到发苦的茶，她这一句话就够艾尔海森好几个夜晚睡不着了。
“那些资料最有可能在秘密资料室，不过伐护末那学院那里也有可能留存，我会尽快找到那些资料。”他突然很用力的抱过来，像是落水之人抓住岸上延伸过来的竹竿。
“不要随随便便就说会死掉这样的话，我会救你的。”
绿野的荒原上，那是唯一的玫瑰，他的荆棘扎破了皮肤，深入血肉，让我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痛的。
“我会想办法的，”他这样承诺，那双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无论最后是否成功，我都会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