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扭曲的内壁,我看不清祂的神色,但是我无端地觉察到,祂在生气。
培养罐的底部冒出一串串气泡开始排水,四周的玻璃壁随着水面一起降下,没有障碍物的阻挡,我开始观测神明。
不可直视,不可言说,不可……判别。
不愧是最古之神,祂的数据赶得上璃月全国地脉的信息流了吧,只看一眼就头痛欲裂宣告宕机。
当头罩下一张毯子将我全身包裹,吸去黏着在肌肤上的水分。一片黑暗中,我只感觉有人把我小心地抱起来。
祂的手托住了我的大腿,让我坐在祂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牢牢按在脊椎末端。
这种亲密的,抱小孩一样的方式让我不自然地想挣脱,毕竟无论对方是多么崇敬的神明,祂也是一位成年男性。
“别动,当心摔着。”钟离沉声,带着几分愠怒。祂现在很生气,不仅对自己灵魂下手,还敢随意窥伺神明,是真的不怕从此以后都变成一个痴儿。
神明手下不禁用了几分力,祂想给她一点教训,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怕是与她对视都能直接摧毁她的灵知吧。
祂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留下一句:“知性稳定之前莫要出门”便匆匆离开了。
确认那道如岩峦般不可撼动的气息远去后,我才将头顶的毯子慢慢揭开,没有了神明的阻拦,世界澄澈通明,再没有这么清楚过。
我甚至可以完全不依赖视力,仅凭精神便能描摹出事物的模型,但比观测更让我惊喜的,是对信息的被动处理。
时间是一条矢量轴,在这根轴上世间万物都被记载。我如今看见的,不仅是事物的现在,还有着他们的零碎的过去和部分无法确定的未来。
这可真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值得让我花一部分时间研读明论派的著作去学习命理。
不过这个技能目前不受自主控制,看多了只觉得脑袋嗡嗡响,难怪先生叫我不要出门。
“所以,那位先生就是那个那个?”爱米洛娅指了指头顶上,一脸敬畏,她可是亲眼看见了实验室里突然有个大活人出现的。
“算是吧,祂不喜欢被打扰,你可别说出去。”我裹紧了毯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脑过度就是容易困,这也算一个需要解决的弊端吧。
“我哪敢啊,这可是那位,原来祂真的没死啊。”她双手在胸□□握,“没想到我还有能看见那位人类状态的一天,真是死了都不亏。”
“哪有,”我翻了翻眼皮:“芙卡洛斯不是也经常出现在人前吗,怎么没看见你多崇敬呢。”
“那能一样吗,”艾米伸手给我将毯子盖好,“水神大人一出现,就是枫丹廷要流血的时候了,虽然有些人罪不致死,但是看久了还是怪瘆人的。”
“那也没有办法,毕竟芙卡洛斯是两个神。”我推推她,示意她我要睡觉了,“出去的时候顺便给我把门关上。”
水无常势,亦无常形,寻常人只知芙卡洛斯有多种形态,却不知祂其实是精神分裂。
说起来,这种情况和若陀龙王还有点像,不知道祂们这些非人种是不是都喜欢这么玩。
我疲倦地合上眼睛,帝君是勉强应付过去了,可还有一位神明在等着我。
梦境总是光怪而离奇的,紫色的天空,绿色的土壤,枝繁叶茂、交杂错乱的藤蔓,长鬓虎和彩瞑鸟,这里什么都有,却少了一些圆滚滚的小生灵。
“毕竟是在璃月嘛,兰纳罗们跑不到那里去。”软软的童声在背后响起,白发的女童坐在秋千上对我露出了一个软乎乎的笑容,“好久不见了,我的海棠花。”
小吉祥草神纳西妲,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指引者。我灵魂中有着祂留下的力量,如今这股力量被触动,祂定然有所察觉。
“好久不见,纳西妲,”我走上前去,抱了抱这位孩童一样的神明,“您跨越万里来到我的梦里,身体不要紧吧。”
并非我杞人忧天,神明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信仰,而须弥的信仰……不提也罢。
“还好,叶子在你身上留下了影子,来到这里就像是跳过了一个水坑一样。”纳西妲歪歪头,耳边的小叶子也随着动作摇摆,我蹲下身乖乖地让祂摸头,却得到了一个轻飘飘的脑瓜崩。
“开得不合时宜的花,会损伤茎叶中的营养,以后生长就很难了。”纳西妲双手环胸,腮帮子气鼓鼓的,连生气都可爱极了。
“没有关系,我心里有数,只是初步实验,并没有涉及多深。对了,我有些实验进展想同您分享……”
“我不在意那个。”软乎乎的小手来牵我的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小小的孩童眼里满是担忧,祂察觉到了另一位魔神的气息,但是对方没有现身接触的打算。祂的海棠花,在祂够不着的地方,是不是被欺负了,所以才铤而走险地让自己强大起来。
“绝对没有那回事。”我蹲下来与那双温柔的绿色眼睛对视,“您知道我从来不肯吃亏的,谁都不能欺负我。”
“那好吧。”纳西妲还是有些不安,自己的这个学生一向很有主见,远超常人的知性迫使她追寻更多。但,知道得越多,被世界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于是她只能摆出一副小长辈的姿态,背着手走在前方。
我是梦境的主人,这里如何变换都由我说了算。须臾间,草长莺飞的梦境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和教令院不一样,我鼓动学术进行交流接触。在这里,金钱是流通的,知识也是。
教令院借助虚空垄断书籍,使智慧成为一种统治手段,于是拥有智慧者越发智慧,而平凡者却并非愚昧。
这就是为何雨林和沙漠越来越对立,而教令院的底层学者根本没有出路的原因。
接触不到书籍,参与不到新的课题研究,提交不了有质量的论文,只能年复一年地挣扎,最后要么放弃要么被退学。
我吃过这样的苦头,所以不会让后来者重蹈覆辙。
我会让纳西妲看到,一个和教令院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地方。
“好大。”纳西妲抬头,呆呆地望着地上部分中心区域的展示屏幕。
我创立研究院的初衷是什么呢?
是想普及炼金,握住普通人生存的命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试过快易便捷的生活道具,谁还愿意不辞辛劳地干活呢。
是想护佑国民,神明的离去,璃月如抱金过市,没有与财富相匹配的武力,怀中是金是薪尚未可知。
而如今,是想探寻世界。我已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财富,也有了庇护一国的底气,剩下的,就是对古今未来的探寻。
正如智慧之神所言,生命只是目的,智慧才是手段。
一个人的智慧是不够的,不被用来交流的知识只是深潭死水。于是在教令院的最中央,我准备了巨大的,用来讨论交流的屏幕。
和须弥的小留言板不一样,这块屏幕与每个人的液晶板对接,在讨论研究内容的时候,会附带每个人的职位和论文。
……实力硬核对刚,不拿出点真本事怎么行。
这是讨论区域,不是用来吵架的地方。
小吉祥草王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对于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我不要他们千篇一律,有争议才是好事。
求同存异,才是智慧发展的方法。
“我也可以加入吗?”四叶印的眼睛里带着期盼与渴望,没有人能拒绝祂。
反正都有若陀了龙王了,多一位小草神……完全没有问题。
梦境权能的主人在此,无需顾及现实与虚幻的哪一点模糊界限,于是舳舻系统的后台多了一位ID为童梦的用户。
用管理员权限加上一位来历不明的使用用户怎么了,我是老板我说了算,我的纳西妲想要玩,就算是把系统格式化再写也必须让祂玩上。
和对帝君的崇拜敬畏不一样,对于孩子外表的纳西妲,我根本就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祂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祂想干什么我就递工具,如果祂现在说净善宫不好呆了,阿扎尔和六大贤者明天就会被暗杀,艾尔海森就会上台,教令院翻天覆地成为我的一言堂。
作为神明,祂过于温柔,作为孩子,她过于懂事,于是我总想着,要是在什么地方能帮上祂的忙就好了。
但可惜的是,纳西妲从来不需要我这么做。
对我也好,教令院也好,须弥的人民也好,祂一直都是付出的那一个。
不过好在,祂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如今兴致勃勃地加入了人类的讨论,圆嘟嘟的小脸因为兴奋都泛着粉。
真可爱。我忍不住摸出一台留影机拍了一张。
这个月写个艾尔海森的信一定要加上这一点,不用太多,就写个二十封吧。
天空的颜色渐渐淡去,像是深蓝色的颜料裹入了过量的白,虽然很遗憾,但是也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刻录了一块液晶屏让纳西妲带走,净善宫内很无聊,纳西妲也不愿意平白占据别人的身体四处游玩,那么打游戏派遣寂寞是个很好的选择。
就在纳西妲要离开的时候,祂走出两步又突然转身扑进我怀里:“如果被欺负了,就回须弥吧,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你的朋友都在等你,你不要不开心了,不开心的花,结出来的果子也是苦涩的。”
我没有不开心,我抱着祂,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祂看不到我的表情,看不到我眼里翻腾的阴郁,于是我只能用力回抱祂。
我真的没有……不开心,璃月是我的故乡,我怎么会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