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像是哑了火的硝烟战场,身上背着的炸.药.包还没来得及点燃丢出去,天上轰隆啪啦雷公电母齐齐敲锣打鼓了一翻,闪电点燃了半边天空,随后一盆冰凉刺骨的雨水顺着他们的脑袋泼下来。 还未来得及发作,他们已经被浇了个透,晾在外面的后脖颈被顺着的雨水钻进了打开的毛孔之中。 并没有意识到钟鸣说的这些问题的许宁还有些懵圈,傻傻愣愣地看了一圈大家,眼睛眨了眨,缓过神来的时候,敛起了眉首。 她不是不清楚自己资历这一回事,但被当众说出来和大家所想象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只是大家好像都没有对她抱有多大希望,他们的态度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来过渡一阵,然后使自己档案变得好看的人。 可以这么说,整个刑侦总队,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许宁会在这里待得长久。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了解许宁具体情况,且对许宁没有丝毫恶意的周历,也是同样的一个看法。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充斥了尴尬冰冻的氛围,玻璃门被从外面向里推开,来人说:“钟队,有个自称是谭一光妈妈的女士找你。” “不用见了,你带她去签名认领昨晚酒驾的谭一光,带走就行。”谭妈妈并不待见他,虽然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他不就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自找没趣了。 “好的。” 说完,黑色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去,玻璃门再一次被关上。 钟鸣正过头来,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臂打横搭在许宁坐着的椅背上,眼神懒散地看着沙发上脸色被说的并不是很好看的大家。 “今天跟大家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难堪,许宁会在刑侦干多久我们谁也不知道,前面有这么多例子在前,我估摸着这会儿让许宁自己说,她要说她会一直干下去,别说你们了,我都不信。”钟鸣脸上无异色,说话语调很平很淡:“所以大家也不用想太多,干咱们这么行业,什么都是靠一个熬字,经验是、考核是、成绩是、升职那是更加了。” “所以,大家也不会对她带有太大的偏见,不满你们说,今天许宁就在这儿,我都能当着她的面跟你们说这些,就是因为你们基本是我们队里年轻的主心骨了,许宁就相当于新注入进来的新鲜血液,你们要觉得她资质不错,能教就教能带就带,不能也就拉倒。这些东西没有说一定要强求或者是怎么样,不说别的,就说江端吧,你们一个学校出来的,她怎么也算得上是你师妹吧,你是不是也该偏她一份?” 江端脸色正常,严肃地说:“我对她没有意见。” “我们对她也没有意见。” 随即,其他人连忙应声跟上。 钟鸣眉梢轻挑了一下,横搭在许宁椅背上的手腕微动,点了两下,口气不轻不重地说:“听见了吗,他们对你没意见。” “听见了。”许宁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回应的声音也没有想象中的瓮瓮,很平静又很正常。 江端站了起来,大致已经明白了他们坐在这里的意思,平静地看着许宁表述自己的想法:“我没有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你愿意待多久是你的事,我们怎么看你是我们的事,这两者是无关的。更不存在我说我对你有意见你就要觉得是你自己的问题,那也有可能问题在我,但我并不愿意去正视。” “听起来有点奇怪,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今天出了这道门你肯定会对大家有所疏远,但是没有关系,你做好自己的事、做好自己就好了,不要被任何人的看法左右。” “老大,我昨晚手上汇总工作还没做完,我就先出去了。”江端说完,看了眼钟鸣,钟鸣颔首。 这副阵势看起来,颇有种钟鸣是在给许宁撑腰的既视感。如果不是许宁对钟鸣还算是有几分了解了,自己都要这么误以为了。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的差不多了,办公室内只余下了钟鸣和许宁两个人,钟鸣迈步过去挨到最近的沙发坐下,手里拿着已经泡的是一片红色的枸杞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一口水里面,起码又三分之二是枸杞,他居然面不改色的嚼着嚼着,喉结上下一耸,咕噜咽了下去。 许宁余光瞥见,身体不收控制的颤栗了一瞬。 “你看,我今天也算是帮了你一把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表个态了。”钟鸣提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翘着,拧紧的保温杯杯底压在大腿上,手掌心撑在杯盖上。 场面看上去格外惬意悠闲,当然,前提是换个场景的话。 许宁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要表个什么态。 钟鸣扯了扯唇角,眼底闪动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快到让人难以捕捉,面无表情地凝望着她:“这里也没别人,你就别跟我装傻了。说说吧,你和哪个神秘人是什么关系?他让你干些什么,提出了什么条件让你答应的他?” 许宁一脸错愕的盯着钟鸣看,话锋转的太快,陡峭的山坡她还没跟上去,呲溜呲溜轮胎抓力不给力的倒滑了下去,明显是没能跟得上钟鸣转变的节奏。 许宁脑门上此刻是一条手持弹幕的“你在说什么”的跳动而过,微微放大了瞳孔蹙着眉,道:“队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人命关天的事儿,就别再装傻充愣了吧。” “啊?”许宁感到一阵地莫名其妙:“我没有装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鸣放下了翘着的腿,保温杯往茶几上一放,玻璃和玻璃相碰的声音在宁静的办公室内响起,钟鸣站起身走到许宁面前,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撑在扶手上,身体半弓,对许宁持包围状。 充斥着压迫感和危险的琥珀色眼眸,紧紧地落定在许宁眼上,逼得许宁退无可退。两人距离拉得很近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和体感上升传来的热感。 许宁身体往后靠贴紧椅背,脑袋往后仰去,说话的语调郑重:“队长,请你自重。” 二人眼神对视着,占据了对方整个眼瞳,没有任何可以闪躲或是回避的地方,灵活可流转的瞳孔都无法移出对方所占据的范围之内。 “要是我偏不呢?”钟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许宁。 没有一丝丝犹豫,没有一丝丝迟疑,许宁左脚一抬一勾住毫无防备完全不敢相信她敢跟自己动手的钟鸣的腘窝处,导致钟鸣脚下不稳单腿跪了下去。许宁当即将空着的双手朝着瞳孔放大的钟鸣脖子上一挂,臂弯夹住他的脖子手里用力一翻,钟鸣意想不到的翻了个身,后背贴紧在许宁身上,许宁因为钟鸣没有任何尊重可言的动作直接动了气,手臂箍紧。 钟鸣一手抓在扶手上,许宁臂弯半点也没有要松劲儿的样子,脖子被她箍的快要喘不过气气儿来了,当即没有再准备就这么任由着她放肆下去。手上一用劲儿,脚底抓紧地板,整个身体往侧面空地一翻,两人瞬间滚到了地上。 这头倔驴倒地上了也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样子,这是铁了心要弄死他啊,钟鸣没有再犹豫反手往后一揽挎在许宁腰间,后脑勺用力往拉又用力往后一磕,正好磕在许宁脑门上,许宁眼前一阵花,手上劲儿松了一半。 半起身,趁着现在,钟鸣挎在她腰间的手臂使劲儿,一只抵在她腹部的手往猛地一推,双手合劲儿把她往旁边一丢,许宁抓着椅子脚下后退,稳住身体。 钟鸣抬手用力搓了搓血液不循环的脖子,一双眼直直地瞪着许宁,气恼地说:“你学这些就是为了制服上司的?” “这是你自找的。”许宁脸色和语气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自找的?我干什么了我就自找的?”钟鸣脸色差到跟地上的粉尘有的一比:“带你是我自找的,还是做你老大是我自找的?” “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是你自己死乞白赖非要上我这儿来的,难道不成还是我求着你来的吗?还我活该,老子带了这么多人就没哪个敢向你这样,跟老子这么说话,还是这个态度,还敢跟老子动手!”钟鸣这会儿也气不过的,越说越气。 许宁被他数落的一言不发,眼底也没有半分服输的精神。 “你要不想干明天就别来了,给我个准话。” 许宁仍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不吭一声。 “老子劳心劳力带你,落不着好就算了,还敢这么说老子,你真以为我怕你爸啊?” 许宁不言语,胸口起伏不定,看样子也很气恼。 见她迟迟不说话,钟鸣越说越气,恨不得原地跟她干上一架:“老子还真是自找的,接你这么个东西。” 办公室内只剩下了钟鸣数落不停的声音,许宁仿佛原地消失了一般,话也不说面无表情的像是一只没有脾气了的布娃娃。 钟鸣抻着脖子,扯开嗓子冲着紧闭的玻璃门外嚷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周历。” 不到三秒,周历抵达“刺激”战场。 推开门就看见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灰尘,眼皮子跳了跳,刚才在外面就听见钟鸣的声音,哔哔叭叭说个不停,进来看见这副画面,他也惊呆了。 充当惯了的和事佬周历走到许宁身上,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地说让许宁在沙发生先坐会儿。 周历把歪七.八扭的椅子摆放好,将一脸屎色的钟鸣推进了椅子上,脸上摆着和气地笑脸。 “怎么了这是,这才出去多久啊,怎么闹成了这样了。”周历打哈哈似的说:“这个椅子坐了多少年了,也该换了,不然老容易坐榻、摔跤,我都摔了多少回了。” 两人都不接他的话茬,周历只好自己捧场哈哈哈的干笑了几声。 奈何,还是没能缓解这阵尴尬,周历偏过头对着钟鸣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只有钟鸣凭借着这些年合作的默契看到了周历表达的意思。 周历转过头,满脸充斥着笑意的对着许宁,放柔了声线,说:“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啊,要不要跟周历哥哥说说?” 语毕,周历还特地偏过脑袋看了一眼钟鸣,又压低了声音,对许宁哄小孩儿似的,说:“这里不方便的话,我们去会议室说好不好?” 许宁闷着脑袋,不吭声。 “走走,咱们走,咱们不看他的臭脸色。”周历站起身,关切地拉着许宁,推推搡搡地往外走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只有钟鸣被关在其中,吭哧着个脸。 周历推着许宁的肩膀,笑呵呵地把她往会议室的方向带,过去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声:“汤糖,倒杯水到会议室来。” 咔嚓门关上,周历坐在主坐上,许宁坐在一边,他笑着说:“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吧,这里也没有别人了。” 许宁垂敛眼眸,让周历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怎么了这是?你不——” 门把手被人拧开又关上,周历眼睛撇过去看了一眼,汤糖把水杯放在许宁跟前,戚戚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我们想太多了,我在这儿给你道个歉啊。” 汤糖和周历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汤糖态度很正:“实在是对不起啊。” “你看,汤糖哥给你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好不好?”周历轻声说:“你汤糖哥这个人你也知道,他说话做事都是一根筋,不会动脑子,别人说什么他也不会自己多思考。” 接受到周历信号的汤糖也跟着笑着说:“是啊,我没想那么多。” 许宁摇了摇头:“我没怪你。” 桌椅换了几轮,买了买去都是这些老款式,只开了射灯又借着外面通亮的光线才把偌大的会议室内照亮了大半,透白的墙面上还能看得出近年新糊补上去的腻子粉分层,和老墙面格格不入。 坐的坐椅也有的两面开始失了新采买时的光彩,渐渐老化剥落了,坐垫的海绵也越来越榻,有的一屁股坐下去还能感受到梆梆硬的分支撑垫开花的坐感。 过了一会儿,汤糖放心的出去了,周历看着许宁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无法通过微表情来判断她此时情况的好坏,便笑呵呵地。 “不愿意跟我说啊?”周历表情看上去有点挫败,蔫蔫地说:“他凶你,你不喜欢他就算了,怎么还连带着我一起不喜欢了呢?我可没有惹你生气啊。” 许宁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明明看上去每个人还不难相处,她觉得自己除了偶尔要受这个不待见她的上司的气之外,其他都还算得上顺利。但是今天经过这么一出,她都要开始怀疑自我了。 前面他们经历了多少次相同的问题管她什么事啊,凭什么记她头上去,又不是她从中获得过什么利,她也没有给大家造成什么损失。凭什么就是因为前面有人觉得自己会稳定在这里,然后受不了走了,新来的觉得自己可以稳定在这里的人,就要为上个人做出的行为买单啊? 许宁自己都觉得他们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明明她什么都没干,现在倒成了她觊觎他们东西的存在了。这事儿要换谁身上,谁都会觉得很憋屈的好不好。 周历不知道她所想,钟鸣不知道她所想,乃至整个邢总队都没有人知道许宁所想。 “你也别置气了,大家也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周历和稀泥似的。 不说还好,越说许宁越觉得憋屈,明明是自己在他们手里受了委屈,被他们这么一说就像是什么都成了她的不是一样,字里行间好像她才是错的那一方。 怎么说的跟她有多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一般。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一眨眼,她从被害人推到了加害人的位置。 许宁搭在腿上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说:“我没事了。” “真的没事儿了?”周历试探地问了一声。 许宁扯了扯唇,露出几分笑意:“真的没事儿了。” 周历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确认许宁是真的没有问题了,才笑着站起身来,说话的口中问透着些许说不出的轻松意味:“没事儿就好,大家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地,这些东西也别太计较了。” “好。” “行,你休息一下,把水喝了,一会儿把杯子带出去啊。”周历浑身轻松了不少,脸上的笑意都显得真诚了几分:“我还有点事,就先出去了啊。” 许宁乖巧地点了点头,从面上看上去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直至周历放心的走出会议室,不过几秒种而已,许宁脸上挂着的几分毫无诚意又加敷衍的笑容便掉了下来,她冷着脸盯着眼前的水杯。 透过水杯里的水,她看到了此刻自己面上的真实表情,倒影里的她眼神看上去十分冷砌,如刺骨的冰柱一般,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