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能拗得过专横霸道的暴君——上司领导。
他们顶着暴风雨来到了传说中的“水货市场”，也就是二手交易市场。
二手交易市场里热闹的宛如有门店开张，里头正在忙着舞龙醒狮，锣鼓敲打拍声声响似的，高高低低排着的长队，说话口气交杂，所有的气息被挤在一起，掀开pvc软门帘，冲着他们来的是一阵憋久了无处可走的——哄臭味。
差点被熏得脚步后退原地表演了后空翻了，霎时间，许宁蹙着眉头侧开了身子，给袭击而来的味道让出了块空地。味道太冲力量太大，刺鼻又难受，倦懒的神经被它以一己之力用力扯得站立直了起来，浑身保持战备状态。
市场里头甚是吵闹，并没有人会刻意去关注到那么一两个小小的自动降低了自己存在感的男女，大多数人正忙着跟商家在柜台前议价，剩下的眼睛瞪得溜圆，竖起耳朵正现场学着砍价和抬价，看他们嘴皮子磨得又快又光。
两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男女顺着大圈走进去，偶尔两道视线朝着他们投来漠视的目光，像是打着哈欠半扯开眼帘不经意一瞥的豹子，对他们便没有产生太大的好奇，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前面的台子看。
所有的怪味掺杂在一起，在大而拥挤的一楼里萦绕，空调的出风口还没来得及换风，后面已经是一道接着一道的热潮而来，热气与冷气相叠，
许宁强忍住喉间那股不适感，跟在钟鸣身旁扮演好她合格的女朋友角色，钟鸣大手砸进来市场前已经揽在了许宁肩头，许宁被他抵在怀里，两人浓.情.蜜意地往大圈走了一圈，又顺着挤出来的空道，挤着往里走，走到了正中央。
“老板，收货吗？”
听见声音的台前响起，老板头也没抬一下，低垂着脖子正在摆弄着他手里的电路板，熟练地问：“什么来路？”
“干净的货。”钟鸣跟个干了脏活很长时间的老手似的，放下揽着许宁的手臂搭在柜台上，身前半前弓着，一手抓着手机往老板位置上送：“您看看。”
老板抬起头来盯着他们看，浓眉大眼的看着有些杵人，语气很是不善带着些狠戾，很不好惹的样子：“我问你什么路子你就好好答，干不干净我会看。”
他的音量没有控制，周遭不少人向着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包括那些正忙着的谈判的柜台专家也像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似的。
不论是从模样上看，还是从说话语调上来听，都很能震慑人。
对方释放出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许宁双手在柜台下不动声色的握成了拳，面上神色配合的露出了几分被吓到了的恐惧神情，钟鸣伸直了身体探手下去抓住了许宁握成拳的手，让她慢慢撒开放松下来，没有让对方察觉到什么变化。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钟鸣挤出笑脸来装孙子，手机往老板面前送，赖着脸让老板看看。
老板摔下手里的电溶笔，抓过手机看了一圈，嘴角向下撇了一下很是看不上的样子，还给他们，特别不客气地指着大门口，说：“出门直走，过马路，对面有个收破烂的大爷，你卖给他，十块钱还是换个盆，你选。”
说完，手机丢在柜台上，蓝色玻璃柜台里整齐的放着各式各样的手机，标着低价以及一张银色反光辐射蕾纸，上面标着四个大字——撕毁无效。
老家伙被小看了。
许宁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钟鸣像极了一个二流子，脸上笑哈哈地接过手机，还试图跟老板扯上两句。显然，这位老板不是个好脾气的，两眼一瞪就让两人滚，丝毫没有半点客户是上帝的宗旨。
“没钱就别来这儿装哔。”
钟鸣：“······”
此话失之偏颇吧？
谁他妈有钱往水货市场跑，脑子有泡吗？
想归想，他还是赔笑了两声，牵着许宁的手正准备往外面走去。许是看他们可怜，有道声音叫住了他们，把营造得惨兮兮又不得不强装体面的两人用一只大掌抓了回去，拎着他们命运的后脖颈。
“嘿，兄弟！”声音中气十足，音圈将两人牢牢套住在原地不得动，好似孙悟空用金箍棒画了圈：“踩一脚。”
整个市场里吵嚷不断，假意要走的两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左手边一个长相很机灵的男人正朝着他们招手，嘴里还在不断跟跟前站着的客户谈价，同时要应付边上人投来的问题，一心三用的很溜。
“手机我看一下。”机灵男人伸出手朝着进过来的两人摊开，看着两人脸上有些尴尬的神情，他笑着打圆场：“不好意思啊，他对货很挑，我什么货都接，你给我吧。”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方才正中心那个老板了。
钟鸣没有化解的尴尬好似被人力挽狂澜了一般，听着机灵男人的话连忙掏出了手机递过去，抬起手臂在额头上虚抹了一下没有的汗水，一双凌厉的鹰眼默不作声地把四周扫了个遍，重点关注点落在中心老板那儿。
“不介意我把它拆开检查一下吧。”机灵男人把手机在手里看了一遍，眼睛里掩饰不住的精明之光四射，跟个小耗子想方设法急得跳脚非得上油台似的。
钟鸣没有擅自做主，而是转过头看向了许宁，机灵男人视线直视往这边瞥了一眼，再次投身到了上帝的怀抱当中继续和客户瞎咧咧。两人无声地交流，老家伙到底是跟了许宁大几年，让许宁不舍，钟鸣牵着她没放的手捏了捏。
片刻之后，许宁松开抿着的唇，吐了口浊气，对着正在忙碌着干活的机灵男人，喊：“拆吧。”
“好嘞。”机灵男人竖着的耳朵立马接收到了信号，把手机丢给了柜台里另一个低着头熟练地干活地男人，口里只说了句：“拆了。”
三两下，男人熟练地拧开了几个小螺丝钉，上下一掰，手机被人脱了外层罩着的衣服，露出身体里的机器零件。许宁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动作，仔仔细细看着除她以外的人对她的老家剥皮拆骨。
有些不忍，又无可避免。
她明白，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反正这一天迟早会来。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男人把手机随手放在一旁，继续刚才手上放下没干完的活，上嘴皮碰下嘴皮动了两下，周边声音很吵，距离不远不近的位置里，许宁居然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半侧又是低着头的身姿愣是没有让许宁没有读出任何一点信息。
机灵男人倒是非常默契的摸起了手机，把跟对面客户没说完的话收了尾才朝着他们方向转过头来，脸上笑意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两只眼睛睁得烔大直冒精光。
“里面零件凑合还能用，”没有多话，机灵男人直接报价，“就给80吧，行不行老板？”
许宁咬了咬牙，把视线投向了钟鸣身上，来不及顾忌那么多了，一手搭上钟鸣肩膀，脑袋凑到钟鸣耳际，另一只手挡在唇边，几乎是从腹腔传出来的气音，压低了嗓子有些懊恼：“不等电话了吗？”
她知道钟鸣的目的是什么了，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是来拆手机里被安插的东西的，而是来卖手机的。
卖手机——现在许宁不是忧心老家伙是否能留下个全尸厚葬，第一反应是担心手机被卖后，接不到神秘电话之后要往哪里钻，线索会不会因为这一举动就此粉碎。
谁知，被咬耳朵猛然战栗了一下的钟鸣没有半点要回答许宁的意思，扬着脖子对柜台里站着的男人嚷声喊道：“能不能再给点，家里孩子要喝奶。”
此刻的钟鸣没有半点警察的样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是个和这里的所有人共通的，是为了生计干了脏活，转手求财来了。
“最多80，多了没有啊。”机灵男人应了他一声，手机放在柜台上，装作一副“不卖你就拿走”的嘴脸，可他的余光却没有离开手机机身半步，继续和其他客户八面玲珑。
钟鸣故意表现的犹豫了一会儿，才做出副精彩绝伦的表演，咬咬牙跺跺脚的苦恨愁深仿佛是做了人生中的重大决定似的，一喝：“卖！”
话音刚落，机灵男人当即抽了手机放进了台柜里，动作快速到半空中只留下了半道模糊不清的残影，见识了他的动作，钟鸣太阳穴没由来地猛突突了两下。
许宁用力掐着钟鸣的手，才算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冷眼看着两人交易。
“扫码还是现金？”
“现金。”扫码容易暴露个人信息，尤其是在这种电子水货市场，有心人想要顺着网线抓住他们的消息，那就是分分钟的事。
没有片刻的逗留，两人拿着钱头也不回地顺着刚进门的位置加快脚步溜了出去，掀开PVC门帘脚步跃了出去，顺手拿起着刚才靠墙放着的普通雨伞，钟鸣揽着许宁往雨幕中走去。
由于面生的缘故，钟鸣从一开始踏足进来时已经察觉到了有几道视线对他们特别的关注，所以在市场里时他会一直压制着许宁，没有让她有任何一种冲动的行为发生。
如针的雨水噼里啪啦拍打在伞布上，然后顺着撑开的伞骨坐着滑滑梯一屁股落下，直直掉落在地上的水里屁股摔八瓣的混合其中，笑闹极了。
深感别扭的许宁强行挣扎了两下，伞下的两人好似小情侣吵架了似的，钟鸣拢了下手臂，举着伞的手往许宁方向偏了偏，任由雨水打湿他身体的另一侧。
他的嗓音混合着凶恶顽劣的雨水，在许宁耳边响起，大大小小的声音掺和在一块儿，好似在争夺着要拿个奖似的：“身后有人看着，你配合一下。”
许宁正在进行的挣扎动作略微显得有些僵硬，半屈着悬抵在钟鸣胸口处的手肘，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把没收回的力道顶出去，脸上表情是一片空白，思虑了几秒，在钟鸣强押着的动作下落了下来。
站在门口一直盯着他们长得一张凶神恶煞脸的男人直到望着他们背影从视线里消失，才从口袋里摸出手里来，站在门口盯着暴风雨碰撞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拨了通电话出去。
“老大，东西拿到了······他们已经走了······我让人给您送过去······”
“不等电话了吗？”车还没发动躲在雾色中，许宁脸色有些难看，盯着正给自己灌水的钟鸣看着。
他好似水牛化身了一般，一瓶550ml的矿泉水，他举着怼在唇边的水瓶，喉门大开喉结咕噜咕噜耸动着，无声地传递他几口就灌饱了的速度。
钟鸣这会儿腾不出嘴来回应许宁的话，许宁眼角抽了一下，就这么盯着他放下手里的瓶子又拧开了瓶水往嘴里怼去。小小的车厢内只余下了她咕噜咕噜不断的声儿，跟鱼在池子里忙着戏水吐泡泡似的。
许宁：“······”
有这么缺水吗？这看着跟······变戏法似得。
咽下嘴里最后一口水，放下空空荡荡的塑料水瓶，钟鸣手上动作不紧不慢地拧起瓶盖，悠悠地瞥了许宁一眼，瓶子插在一边，才回应许宁的问题，不答反问道：“你以为你换了手机，他就打不进来了？”
“什么意思？”许宁眼睛放大了一圈，本就占据了眼白三分之二的黑黝眼仁放得更大了，透着微弱浅蓝色眼白聚集，脑子卡壳的没有能理解钟鸣的话。
启动了车子开出去，速度慢的跟老头乐似的，咔哧咔哧地卷动着轮胎在路上悠悠行走。
钟鸣耐着性子不急不缓地说给她听：“他们，呵，神通广大，怎么可能连你的号码都摸索不到呢。”
“······”都能摸到，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招，不是多此一举吗？许宁垂着眼睫脑子里飞速运动，整洁的库存里被翻腾得一团糟，愣是没有想通今天这番没必要举动的目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带着疑惑的开口：“那、为什么还要卖？”
“你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让人盯着吗？”钟鸣面色不改地望着前方迷雾重重的路途，语气淡淡地说：“打个电话还得让看对方心情，接了还得接受监听，有点紧急事件都得藏着掖着地说，对方目的不明，稍微动个歪心思就能毁了我们多少事儿。”
且不说这还是许宁在实习期间，若是后期成为一名真正的刑事警察呢，各种机密文件是不是全都要在对方的手心里过一遍。照这么发展下去，之后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重量级文件在对方跟前，全是透明的存在。
这样的险，不得冒，也绝对不可以冒。
经过钟鸣短短地点拨，好似脑子里那根被拦了路的大木桩，被钟鸣轻而易举地一脚踹了开来，然后表露出被蒙上了面罩的答案。
“现在呢？”许宁用力地闭了闭胀的发酸的眼眶，双手抱臂环在胸前，身体往后一靠后脑勺抵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套枕上，让空着的脖颈有了放松倚靠的空间，口气中充斥着说不清的闷慌：“还不是会被人抓到嘛，万烁都说了，信息化时代根本不可能有秘密，每个人只要沾黏过互联网，就不存在隐性的私.密内容，所有人在这片海洋中都是裸.奔的存在。”
而无知的人则会认为，在电脑屏幕庇护下遨游在网络的世界里，他们认为自己不需要遵守社会的约束以及责任的规范，便会肆无忌惮又任意妄为①。
实际上，只要通过一根网线顺着你曾在网页上留下的脚印，就能顺着细碎的脚印和微弱的信息，再根据这些零碎内容摸索到你的社交平台账号，找到关于你的一切。一切实力厉害的，用不着这么麻烦，只需要找到几分钟便能将你所有的信息查找出来，连带着你现有的住址和家人以及日常活动点。
从这一刻开始，你真的还敢相信“互联网信息时代”还尚存着一丝秘密吗？
那，不为人知的，又不可见人的“小秘密”。
“这就是国家单位在职人员，规定必须使用国产手机，而负责所有通信方式以及互联网接入的三大运营商都归属于我国工信部和国资委，有他们兜底，就直接把可能面临的重大信息泄露问题直接从根源上切断。”
有通信工程在前，所有的相关信息不存在会遗漏进他手的可能性。
之所有要把手机卖掉，就是防止许宁一直被人监听下去，而这台刚拿到手里的热乎手机更不可能被人注入一些想象不到的东西。
钟鸣：“所以，只要手机不丢，不被人动手脚装上某些不起眼的小零件，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关于裸.奔，裸就裸呗，谁还不是光着的。
回到队里，已经是下午14:40。
不断扰动的肠胃正在提醒她空空荡荡的胃里没有东西磨了，许宁捂着肚子下了车，她觉得自己现在饿得像条死狗，苦哈哈地吐着舌头等着饭食喂到嘴边。
眼神有点幽怨地望着举着伞站在地上浑身透着不耐烦等着她下车的钟鸣，无声地抿了抿唇没有任何让自己的抗拒表露出来。
这个男人好像是更年期提前了，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变脸，还是不要随便惹的为好。许宁心想。
然后，更年期的男人领着她出去吃了迟到的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