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看向自己已经虚化的双手,金色的眸子意味不明:“将未央带过来。”
她本有余力,只是此时她的存在已经逐渐消失,神力半分都不能浪费。
大道未置一词,祂的尾巴摆动,瘫软的未央已出现在眼前,她看着长离,眼睛亮了起来,只是又想起长离毫不留情地夺她自由、剔她修为,眼神又黯淡许多。
长离蹲下,细细端详未央。
她的灵魂并未改变,就连“恶”都不多不少。
长离想到了什么,她看向大道,大道坦然与她对视。
她平淡道,终于有了大道所期盼的脱俗样子:“她的恶并非没有增加,只是被你分离了,分离到了……陨星的身上。”
作为她此身与此世牵系的未央的一半陨落,她的实力也下降,不足以以阵法制住蓝蝶,所以蓝蝶挣脱了阵法。
长离哑然,她想要扶额,却忘记自己的手早已消失。
正在此时,心中怅然若失的感受传来。
池惊陨落了?
……
他是雷神,是她万年来足以托付后背的伙伴,是再得力不过的下属。
就这么陨落了?
后世诸天神明,仅剩青冥一人。
这只是开始。
长离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过。
她的双手已经消失,但她的神力却不会,长离看向大道,祂的脸上依旧是无比悲悯的表情。
“啪”地一声。
天地寂静,就连未央也惊讶地抬起头来,头一次望向长离的眼神几近惊恐。
天上劫雷滚动,池惊虽已陨落,但他所代表的秩序却已确立。
长离咬牙切齿:“物尽其用,璇玑!你当真是无情。”
大道即使被她这样对待也并不生气,祂淡淡地望了一眼天空,劫雷顿消。
“到时间了。”
泛着暖金光晕的手臂环住长离,亲昵地蹭了蹭她。
长离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拨开身后的另一个大道。
“这是什么?”
大道看了眼,目光中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嫌弃。
“这是我剥离出的情感。”
长离嗤笑:“原来你当真没有感情。”
大道不置可否,祂看向另一半的大道:“我是规则,祂是感情,规则并不能插手世事,亦不需要感情。”
“祂将与你共同封印‘死’,形成‘命书’。”
长离冷笑:“那‘恶’呢?”
大道坦然道:“由你消灭。”
“命书由谁保管,若是丢了将有何后果,若是被人滥用又将有什么后果?”
“命书由我保管,若是被人滥用,大劫将再次提前。”
祂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连祂都不知道为何会补充这句话。
“世间有生善便有死恶,只要有生灵,大劫便会继续存在,生生不息。命书此法,也只是将各人发展局限在框架之内,正如规则,其间如何自由发挥,是束缚也是保护,避免死恶侵染、推迟大劫时间。”
“所以,亿万年后,大劫因璇玑之故,再次来临。”
大道点头,光棍地十分坦然:“那就是你与未来的我的事了。”
未央的眼神逐渐由疑惑到惊恐,她不断向前方蠕动,想要离开。
在听到“恶”的时候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又听到之前长离从未与她说过的无比坦然的与大道的对话,若是之前她或许会感到庆幸,此时她只觉惊恐。
如此肆无忌惮。
只有在死人面前才会肆无忌惮!
为什么呢?
她一边流泪一边奋力向外。
她只是想给鸿鹄一个教训而已啊?
阿姐当真如此狠心吗?
她突然动弹不得,大道的声音远远响起:“想起来了?我从不做强迫人之事。”
长离冷笑,确实不强迫人,不过是诱导罢了。
未央只觉得从未如此清明过,被尘封的记忆尽数回到她的脑海。
千言万语她只咬牙切齿说出一句:“鸿鹄!”
确实是她先威逼陨星,后来她也只是为了维持在阿姐面前的样子才答应大道剥离出自己的“恶”放在陨星体内,至于陨星的死活,与她何干?
长离冷眼看她死不悔改,也不再说话。她的精神一面觉得疲累一面又十分亢奋。
“继续吧。”
长离喙部微张开。吐出一段十分晦涩的低语,无数符文自她滴下神血之处飞出,拓印在她的身躯之上、蓝蝶之上,将差距甚远的两种生物裹成相连的两团。
长离垂首看向未央,此时她已经不受控制地化作冰凰原型。
她自己身在其中无法察觉,大道的层次是此世最高自然也无什么异样,但天地至高神陨落之时散发的气息无人可以承受。
若非洪荒法则已经大致建立,只怕是也要在此等气息下被碾为齑粉。饶是如此,洪荒已经开始虚化,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化成沙。
“冰凰,你之诞生并非是为了掠夺,而是守护。五凤一体为凤神,我却不能让五凤与凤族为你作出如此大的牺牲,你既是为我所创造,那便也由我将你带走吧。”
冰凰并无说话的力气,她纤长的脖颈无力地垂到地面,只是略微张了张喙,便带动一串泪水落下,在地面化成冰晶又被长离陨落时散发的威压粉碎得再无一丝一毫的痕迹。
冰凰想要反问:凭什么是她?五凤诞生职责不也是为了镇压她,凭什么五凤就可以活着而她却要被杀死。
凭什么?!
她想要问,但心底的声音却清晰。
凭什么?因为她是“恶”的容器,宁可错杀也不可被放过。在此之前,长离更是给过她数次机会,只是一次又一次被辜负。
反抗不能,冰凰便不再反抗。
不是不恨,之前有多么孺慕到现在面对要杀她的长离恨意就有多深切,但修为差距太过庞大,这万年间她仗着自己的天赋与长离的宠爱完全对修为放任自流,差距便愈发大了。
大到即使长离在陨落之际一面炼化自己一面连接天地,一面又想要将她斩草除根,她都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力。
未央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世界里只有长离,哪怕是她一时兴起的一点逗弄都能将她唬得手足无措、心情跌宕起伏,在长离眼中,她一定可笑至极。
她想起年少时逗弄过的妖兽,妖兽在她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但她偏偏要故作要伤它的样子,妖兽的尾巴毛都被吓得炸了起来,在它以为能逃出生天的时候,她却又将它抓回,如此反复。
长离发现后,自是好一顿训斥,害得她关了数十年的禁闭。
她在长离眼中,是不是就跟那个妖兽一样呢?
未央想要问,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生机不断地从她的体内流逝,她几乎都能计算到自己死亡的时间。
长离陨落之时也会是这种感觉吗?
她在这样的想法中终于获得了一点扭曲的、感同身受的报复快感。
眼前一片昏黑,只剩下光怪陆离的蓝色和紫色光团忽大忽小地变幻、交相辉映。
光圈颜色淡去,变得柔和而黯淡,逐渐与黑色融为一体。
夜色降临了。
长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她说:“我不信。”
未央已经很困了,眼前的画面和声音却丝毫不顾及她自顾自地播放,她看也可以,不看也无人干涉。
万年养成的习惯,未央勉力睁开眼睛,于是看到了——
长离手中捧着的分明就是她!
不,这不是她。
未央很快冷静下来。
她看着长离将手中的东西毁灭又重塑,看到她身形逐渐消散,看着她看向手心最后的成品时扬起的笑意。
这最后的成品……是她。
眼前的画面再次被黑暗侵蚀,变得模糊且昏暗。
她只听到大道的一句,“你是从未来而来……”便再无声音。
什么叫是从未来而来?
长离是看到了……吗?
不要睡啊……
她的哀求无人听到,她将伴着黑暗长眠。
长离的身躯已经消融在这片天地,未央死前看到的蓝紫二色光团亦非她的错觉。
如今世界也不过是模糊的水墨勾勒出的模样。
长离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只有一道要练成命书的执念格外清晰。
如何练?怎么练?
她全然忘记,完全是凭本能行事。
无数蔓延向远方的金色丝线搅碎了另一端的蓝蝶,裹挟着“死”之力如鲸向海般投向她,在泛紫的空白书页上写下一笔又一笔古老的神文。
长离此时的感觉颇为微妙,她此时连身躯也无更不用说痛觉,但却能感受到符文在她身上刻下时的触感,□□与灵魂分离,惊悚又诡异。
她感觉自己被摊开成一本书的形状,脊骨处不断有针线穿梭,思维渐渐被蒸发。
她不再是一个有思维有情绪的人,而是真真正正一本操纵天下人生死命运的毫无感情的工具——命书。
大道轻抚命书的书脊,道:“自我选择你后万物生,只是有生必有死,待洪荒众生死后,他们身上天然包含的‘死’回归命书,‘死’才算是被彻底封印。”
“神明亦是如此。”并无人与祂对话,但祂却知道,若长离在此,定是要询问祂的。
“神明本是为确立洪荒法则才设立,洪荒相应的法则确立后,神明便不能再插手洪荒诸事。”
若是长离在此,定是要冷笑,这招卸磨杀驴用得可真是不错。
祂看向未央原先所在之处,云雾散去,一点透明的晶莹与云雾几乎融为一体,在夜色中更难分辨。
陨星自还是陨星,不过未央与她缔结了契约,这种契约本应会被长离发现,奈何陨星天赋就是“吸收、同化”,契约在她体内,此时虽是未央强势,但已经与陨星融为一体,长离自是无法看出。
即使未央被剥夺修为,但是身为冰凰的天赋尤在,足以让她支配陨星了。
后来陨星消失,亦是“恶”将陨星的死亡结果转移到己身。身为“未央”之“恶”的部分减损,长离的实力亦会减弱,并非因为“恶”对陨星有多少感情,“恶”只是单纯想要长离死。
只是经此一遭,从未央体内被分离出来的部分“恶”是彻底消散了。
未央本只是以防万一,她与陨星订立契约,陨星未死她亦不会死。
而陨星本体是水玉簪,只要有分支尚存,她永生不灭,即使是蓝蝶也无法彻底将她消灭。
大道看着那抹晶莹,念随意动,透明树枝便飞到了祂的面前,祂的眼眸无波无澜,自情感成为命书的养分后更是如此。
“你们也算有用,冥界连雏形都没有,就靠你们引导了。”
话音落下,眼前枝叶迅速分化成两团,人形落地,命书落在未央手中,她面色茫然地看向大道。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