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阳赶到医院，看见许苏意正在病房外，靠墙站着。他平时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了，几日不见，感觉他似乎又瘦了。
程暖阳慢慢走过去，许苏意听到叫不上，抬起头看向程暖阳。
“程总，”他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之前给医生留了电话，我是你的经纪人，这些事，我应该帮你处理的。”
“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了，只是……”，许苏意肩膀微微颤抖：“只是真到了这一天，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接受……”
“你说，”他抬起眼，看着程暖阳，眸中泪光闪烁：“我是不是还不够成熟？”
“你已经很成熟了。”程暖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
护士叫许苏意过去签字，程暖阳没有跟着他，她找到医生办公室，敲门进去，刘医生正在里面。
刘医生见到程暖阳，点点头：“来了。”
程暖阳上前问道：“刘医生，我想问一下，许奶奶那边，有没有欠医药费什么的，如果有的话，我现在补缴上。”
这也是她过来的目的之一，程暖阳知道许苏意的家境，刘医生提起过，许奶奶是肺癌晚期，医药费不是小数目，她怕许苏意负担太重，又不好意思向她开口。
刘医生看了系统，答道：“没有欠款，都交齐了。”
程暖阳谢过医生，转身出去。她觉得奇怪，对许苏意来说，这样一笔巨款，他是怎么做到的？
程暖阳回到病房，许苏意也拖着脚步过来。程暖阳暗暗叹口气，问道：“接下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奶奶之前给自己买了墓地，她说不需要办葬礼了，一切从简。”
“不办葬礼？”
许苏意轻轻道：“除了我，她没有别的亲人了。”
程暖阳顿了顿，没有说话。
她帮着许苏意把许奶奶的身后事处理好，忙了一夜，两人都没有合眼。
许苏意比程暖阳想象的要平静，一切忙完，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程暖阳开车送许苏意回家。
经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程暖阳下车去买了一些面包牛奶。
许苏意一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程暖阳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不过她一想到和许苏意相依为命的亲人走了，只剩下许苏意孤单一人时，心里不免有些悲伤。
到了许苏意家楼下，许苏意礼貌地谢过程暖阳，起身上楼，程暖阳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下车追上去。
“我陪你待一会吧。”她轻声道。
许苏意抬眼看她，缓缓点了点头：“好。”
程暖阳锁好车，跟着许苏意一起上楼。台阶陡峭，楼道内狭窄阴暗，扶手上面都是灰，她第一次走这样的楼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上到二楼，许苏意想到什么，站定脚步，等到程暖阳上来后，他轻声道：“你在前面走吧。”
程暖阳一怔，疑惑地看向许苏意：“我不知道你家是几楼。”
“顶楼。”
程暖阳不知道许苏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按照他说的走在前面。
她穿着高跟鞋，台阶陡峭不平，一不小心闪了一下，差点跌倒，多亏许苏意在后面扶住她。
“小心。”他低声说道。
“谢谢。”程暖阳心有余悸地道谢。她总算知道许苏意为什么让她走在前面了。
有惊无险地上到顶楼，程暖阳默契地站到一边，等许苏意开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许苏意侧身，让程暖阳进去。
“没事的，不用换鞋了。”许苏意看出程暖阳的踟躇，善解人意道。
“还是换上吧，”程暖阳看向屋里，逼仄老旧，但是十分安静，一尘不染，能看出收拾的人费了不少心思：“穿鞋进去，会把屋里弄脏。”
许苏意进去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男款的，轻轻放在程暖阳的脚边，低声道：“很久之前买的，新的，没人穿过。”
程暖阳换鞋的功夫，他关上了门，站在玄关处，看着屋里，一动不动。
他和奶奶在这栋老房子里生活了十年，十年前，是奶奶给了他一个家，可是现在，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程暖阳看见他宽阔的背立在面前，知道他在睹物伤情，叹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进去歇歇吧，累了一天一夜了。”
许苏意很听话，拖着沉重的脚步，坐到沙发上，程暖阳坐在他旁边，把刚才一直拎着的袋子放在茶几上，从里面拿出一袋面包和一盒牛奶，袋子哗啦啦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
程暖阳把面包牛奶递给许苏意：“吃点吧，从昨天下午开始，你就没吃饭了。”
许苏意木然地接过面包，看到面包的包装，一怔。
“还记得这种面包吗？”程暖阳轻笑道：“几个月前我们第一次见面，被困在电梯里，你送了我这种里面夹着香肠的面包。”
谁能想到一次偶遇，竟也引发之后的种种纠葛，人生还真是不可预料。
许苏意回想起当初，微微勾起嘴角，面上总算带了一点表情。
程暖阳自己也翻出一袋面包，就着牛奶吃了，缓解掉因为许久不进食儿引发的胃痛。
她看着许苏意吃完，心稍稍放下，现在是特殊时刻，于公于私，他的身体都不能出状况。
“忙了一天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她正准备起身离开，许苏意却突然道：“程总。”程暖阳转头看他，他的眸子像一颗黑曜石，“陪我说说话吧。”
程暖阳顿了顿，丹唇轻启：“好。”
程暖阳答应了，许苏意却没有说话，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
程暖阳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她知道对于现在的许苏意来说，或许需要找一个人倾诉，而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沉默了许久，许苏意终于缓缓开口：“我是八岁那年，见到奶奶的。”
“小的时候，父母为了生计不停奔波，我们家很穷，只能住在那种拥挤的群组房里，有一天，因为电路负荷太重，引发大火，我的父母拼命将我送到消防员手里，可是他们却被大火吞噬了。”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缓缓讲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程暖阳听到他的话，心微微疼了一下。
该是经历过多么大的伤痛，才能如此平静地讲出自己心中最痛的往事。
“大火之后，我成了孤儿，也没了家。就在要被送完福利院的时候，警察联系到了奶奶。”许苏意垂下眼眸，陷入回忆：“其实她并不是我的亲奶奶，她只是父亲的一个远方亲戚，无儿无女，警察联系到奶奶后，奶奶看我太可怜，就把我接了过来，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小，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了十年。”
他的声音渐渐颤抖，可他自己却没有发现，程暖阳的内心像是坠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我一直在想，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我会努力挣钱，孝敬奶奶，给她一个幸福的晚年，可是她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许苏意抬起头，程暖阳看到他眼眶通红，少年声音哽咽，难掩悲伤委屈：“我没有亲人了，现在……我又是孤单一人了。”
程暖阳心头一梗，伸手抱住许苏意，低声道：“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的。”
许苏意的下颌靠在程暖阳的肩膀上，他微微低头，埋首于她的肩颈，眼泪无声的掉落在她的衣服上，浅色的布料晕出一片片痕迹。
程暖阳听见他不寻常的吸气声，知道他哭了，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她没有说话，却在无声中给予他温暖和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苏意从程暖阳的怀抱中抽出身，垂着头，不想让程暖阳看见他哭过的样子：“对不起，我……”
他居然在她面前哭了，真是丢脸，许苏意有些懊恼。
程暖阳将纸巾递给他，轻声道：“哭又不丢人，干嘛不好意思？”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也可以哭啊，”程暖阳看着他的脑袋，垂的太低，只能看到浓密的头顶，乱蓬蓬的，发丝直挺挺地伸出来，跟他一样倔强。
程暖阳忍不住伸手胡噜了一把：“你还没出道呢，倒有了偶像包袱了。”
“我没有。”许苏意抬头，耳尖发红，小声辩解。
“你没看那些男艺人嘛，在镜头前哭反而更吸粉呢。”程暖阳秉持着经纪人的职责，见缝插针谆谆教导。
就他这性格，出道后不太能吸粉，要不要打造一个人设？想到这儿，程暖阳不免一阵头痛。作为偶像，好看的脸固然重要，有趣的性格也非常重要，两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许苏意长得是好看，就是这性格，太温和平淡了。
“你这两天如果状态不好，可以在家休息，有什么事给老师们打电话。”程暖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或者给我打电话也行。”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你存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