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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隶,孤舟(1 / 1)

可玉攥着明月的手,颤抖着哽咽道:“娘子……他们说,卷娘死了……”

元明月同样心如刀割,她抱了抱可玉,悲恸道:“我知道……卷娘……卷娘以后不会再跟着我们受苦了……”

说着说着,她们旁若无人,相拥着大哭起来,那哭声凄厉哀伤,肝肠寸断,尔朱兆一听女人哭就脑袋疼。

尔朱兆轻咳一声,提醒她们这儿还是他主将的营帐。

可玉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尔朱兆,问道:“……娘子,这位是……”

元明月说:“这是太原王的义子,尔朱兆……将军……”

可玉仿佛见了鬼魅,惊惶地往明月身后躲:“尔朱……”

“怎么?听到尔朱氏的名字也会怕?我还以为你的婢女会和你一样,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尔朱兆讽刺道。

元明月适当地示弱:“将军抬举了,明月无权无势,同样任谁都能踩上两脚,又怎敢放肆。”

尔朱兆促狭道:“呵,那日你当着面和皇后撒泼可不是这般低眉顺眼的。”

说到这,他恍若想起了什么。

尔朱兆拾起桌上酒杯,忽然倒了杯浊酒。他居高临下地将酒杯递到元明月的唇边,命令似的口吻:“那天,你还打翻了本将递的酒,可是好不给我面子。此时此刻,姑娘可否赏脸?”

“你肯带我回洛阳吗?”元明月刚流过泪的眼熠熠生辉,恍惚间,尔朱兆真的将她看作了一头小鹿。

元修不要她了,三哥也不要她了,而如今她命不该绝,又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尔朱兆面前。

生逢乱世,她是沧海一粟。

尔朱兆仍戏谑道:“姑娘先把酒喝了。”

元明月匍匐在尔朱兆的脚边,她颤巍巍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知道,这些日子她要讨好这个男人,只有讨好了他,元明月才不会在这场动乱中没入洪流,曝尸荒野,像虫豸一般。

明月还做着梦,做着回家的梦。

她看向尔朱兆,尔朱兆满意地笑了:“哈哈哈哈,好!原来你元明月也是识抬举的!”

尔朱兆捏住明月的小脸,黠笑道:“那你就先跟在我身边,若你能讨得我高兴,我便带你回洛阳!”

酒杯从明月手中滑落,她毫无退路。明月咬了咬唇,答应了他:

“……嗯。”

“哈哈哈哈哈,我听说那孙腾和斛斯椿都豢养着宗室女,如今我可也得了一宗室女人。”尔朱兆自鸣得意。

原来落得如此下场的女子,不止元明月一人。她们或许也都死了兄长和父亲,不得已又依附于权臣,和家婢没什么两样。

明月有些不爽,轻声提醒他:“我可没说一辈子都跟着将军。”

尔朱兆认为元明月十分扫兴:“牙尖嘴利,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说话!”

元明月默然,识趣地不再出声反驳他。

主仆二人一天一夜都未曾进食,元明月的肚子首先支撑不住,发出了无法抑止的咕咕声,使她好不窘迫。

尔朱兆问:“饿了?”

元明月紧闭着嘴巴,只点了点头。

尔朱兆唤来侍从,吩咐道:“带她们去吃点东西,顺便拾掇拾掇,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跟个疯子一样。”

元明月心想,还不是你和你的人弄的。

明月带着可玉随侍从出了帐子,可玉忐忑地望了明月几眼:“娘子……”

可玉想说些什么,却被明月一个手势打断了。

刚走没几步,那些劫了元明月的甲兵便凑了上来,污言秽语地将主仆二人调戏了一番,甚至有人要对明月和可玉上下其手。

侍从眉头一皱,斥道:“省省吧,这女人现在可是尔朱将军的人了。”

明月眼神一凛,立马补充道:“没错,难道你们要和将军抢女人吗?”

众人一听,皆忌惮地退后几步。那偏将最是不甘,咬着牙远远看着。明明这女人是他弄来的,怎么全让他尔朱兆占了去。

只可惜,他敢怒不敢言。

侍从给二人扔了两张粗饼和一身奴仆的行头,短褐穿结,粗布麻裳,打了数个补丁,就连可玉都没穿过这等衣裳。

可眼下哪有嫌弃的资格,可玉正踌躇着,明月毫不迟疑,先拾起来换到了身上,坐在墙角食之有味地吃着饼子。

可玉好不容易换了衣裳,刚吃了一口饼子,觉得像吃了一壶沙砾,硌得喉咙疼。

“唔……”可玉看向明月,“娘子……”

元明月面色不改,将饼子一口不剩地下了肚。可玉没忍住,悄声张口问她:“娘子,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明月说:“就如你见到的这样。乙弗说得对,没有靠山,我们活不下去。”

可玉不解道:“可为什么是尔朱……而不能是那些元氏宗卿?”

明月扑哧一笑,似乎像嘲笑自己:“……元氏宗卿?元子攸、元宝炬、元修……难道他们就不是元氏宗卿?”

他们不也一样弃她而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准哪天,尔朱兆也把我扔了呢。反正我只有一个目的——回家。”元明月长吁短叹,一边将自己的裤脚卷到了合适的长度。

“娘子,你去哪,我就去哪。”可玉再次坚定道。

元明月将头发束成了男人的发髻,又戴了一块角巾,远处一看,像个清秀的僮仆。她将玉牌揣在怀里,放在胸口上,若侯民显灵,希望漫漫前路能够少些坎坷,若死,至少也等她回到他们曾相守的地方再死。

明月坐在难以被人发现的角落发着呆,她又想起卷娘。

可怜的孩子,竟连个坟都没有。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被野狗什么的叼了去裹腹。

她拼尽全力护着的孩子,终究逃不了应有的命运,显得元明月如此无能。

“如果我之前能多抱抱她就好了……”明月呢喃道。

“什么?”可玉反问。

“你俩怎么跑到这里!快去伺候将军休息!”侍从一脸的不耐,石破天惊似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明月后知后觉,方才答道:“哦、哦……”

明月和可玉又是一路小跑回了尔朱兆的帐前,侍从猝不及防地将铜盆塞到明月的臂间,刻薄道:“快快快!去给将军洗脚。”

明月被他那么一推,又闯到了帐子里。尔朱兆正看着河内的舆图,他听见动静便抬起头,紧接着就瞧见元明月的模样。

尔朱兆觉得可笑又自得,觉得自己驾驭了元明月这样的母狼,觉得自己仿佛凌驾于北魏元氏宗室之上,他好不骄傲。

元明月恭敬地给尔朱兆脱靴,既然尔朱兆不许她说话,那她便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元明月这辈子从未给人洗过脚,即便是二哥也没有。她似觉得自己受了胯下之辱,虽然手上动作轻柔,脸色却满是厌恶。

尔朱兆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能瞥见明月紧皱的眉头。他知道,元明月极不情愿。

“其实你是不愿意的,是吗?”尔朱兆问。

元明月想起尔朱兆的承诺,说她若是能讨他高兴,他便带元明月回洛阳去。元明月抬起头,假惺惺地笑了笑,并摇摇头以示否定。

尔朱兆冷哼一声:“虚伪,和元宝炬一样。”

朝堂之上,元宝炬假情假意,是尔朱兆极讨厌的一类人。这两人不愧为兄妹,假模假样,轻躁薄行的样子都这么相像。

“对了,偏将说,他们在河阳道碰见你的。你不本就在洛阳吗?怎么跑到了河阳?”尔朱兆问道。

元明月缄默一阵,尔朱兆眉头紧锁,抬脚踩了一下水,那水珠都放肆地溅在了明月身上。

“说话!”

明月说:“是、是三哥……是元宝炬把我从宫里带出来,在河阳时又把我扔了。”

尔朱兆听了便发出一串笑声,这就是宗室,这就是兄妹。

“原来不光元修不要你,连元宝炬也不要你了!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元明月,好个天煞孤星!”

元明月给尔朱兆擦着脚,任由他嘲笑。

想笑就笑吧,确实可笑。

洗完脚,元明月还得伺候尔朱兆入寝。元明月帮他一一剥去披膊、甲胄、束带,然而从未接触过兵士铠甲的元明月弄得相当愚钝。再者,尔朱兆十分高大,元明月甚至要踮一踮脚。

尔朱兆有些嫌弃地道:“真是笨手笨脚。”

明月忍气吞声,听他不住地发牢骚。元明月煎熬一般地将盔甲和衣裳打理好,确定没了旁事才退出帐子。

可玉已经在账外守了许久,见明月安然无恙地出来,她大喜过望:“娘子!尔朱将军没有为难你吧?”

元明月这才松了口气:“他就是为难我,我又能怎样?”

明月和可玉扯了一层破被睡在角落里,所幸这个季节并不会冷。这夜元明月思绪万千,丝毫睡不踏实,所谓与虎谋皮,她又能在尔朱兆手下安稳度过几时。

明月双眼一闭,缓风悠悠,她忽然梦到那天。她与侯民成婚的头一年,那年腊月她不慎沾染风寒,到了岁末也没好。

侯民对她精心照顾,刚给昏昏沉沉的明月擦了身子,指腹又感受到了明月微微变高的体温。

“怎么病了这么久?”侯民心焦地咕哝道。

明月仿佛听到了城内的锣鼓声,她恍惚想起这日是举行大傩之仪的日子,她长到一十七岁,还从未见过,这也是她走出宗正寺的第一年。

“傩仪?”元明月有些虚弱地问道。

侯民望了望窗外:“是,傩仪是在今日。”

元明月早先和侯民有过约定,这一年她要看遍洛阳盛景。她在宗正寺的旧梦一去不返了。

明月的眼神满是乞求,眸光闪烁。侯民自是知道明月的小心思:“明年去不好吗?要不今后我年年陪你去。”

明月眼睛一闭,翻过身去,娇嗔道:“说话不算话。傩仪是驱疫的,若我去了,说不定便好了。”

侯民笑了,他知道明月一向伶牙俐齿,病了也是一张巧嘴。

“……好,我不食言。”他给明月穿上层层绒衣,生怕她着凉,又弯腰给元明月穿了靴子。

“过一柱香就回来吧,要不然,你又要头疼。”

他什么都依她。

马车先是载着他们到了傩仪所在的东阙,这场天子之傩声势浩大,鼓吹喧阗,侯民掀开幕帘却只见攘攘人群,将那傩仪的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迟到的两人只能听见两声演奏,这又怎能甘心。侯民灵机一动,命马夫将车驾去不远处的佛塔。

“怎么又走了?”明月问。

侯民买着关子驶至佛塔,背上了元明月,一阶一阶,攀上这高塔。

“傻侯民,你带我来佛塔做什么?”明月始终不解。

直到侯民登上某一层的露台,侯民背上的明月俯首,将那盛大的傩仪之会尽收眼底。

侯民满心欢喜:“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牛羊虎狐,魑魅魍魉,侲子足有上百个,而观礼的更似有上千人。鼓声渊渊管声脆,舞者戴着金漆配赭绦的面具,披着赤衣恣意放肆地高声起舞,射桃核,撒豆粒,九门磔攘,剑锋一挑苇桃,炫目又振聋发聩。

人是这样震慑魔鬼。

明月一时语塞,她眼中含泪,埋入侯民的颈后,激动地点了点头。

“明月,你放心!今后我一直在!”

梦啼妆泪红阑干,元明月的泪珠滚滚而下。她一睁眼,草席粗布,又魂归篝火冷营,侯民和温暖都如烟般消散了。

曾经被人那样疼爱的她如今沦落至此。短短三年,如黄粱一梦。或许这样背着她爬塔,这样对她好的人,今生永不再有了。

她摸到胸口那块玉牌,梦里侯民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

他可是说了,他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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