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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楼(1 / 1)

凛冬将至,冷风呼啸,寒意刺骨。

昨夜下了一场雨,青石板上的水痕还未完全干透,赵宛宁却跪在这寒风中,连一件御风的斗篷都没有。

她脸色冻得发白,膝盖更是跪得发疼,但她依然昂头挺胸,眼神倔强。

赵宸安一进清邝院就看到跪在院中的赵宛宁。她以丝帕掩面,暗自窃喜,面上却装得十分惊讶:“宛宁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这青石板上?多冷呀,快起来罢!”

赵宛宁还未开口拒绝,室内便传出来一声怒喝:“让她跪着!”

“姨母!”赵宸安拎起孔雀纹锦百褶裙摆踏上石阶,莲步轻移,候在门侧的侍女抬手掀开绣花暖帘。

院内便只剩下跪着的赵宛宁。

屋内,庆阳长公主倚在榻上双目微阖,徐嬷嬷站在身侧给她按摩。

“姨母,宸安来给您请安了。”赵宸安行了礼就接过徐嬷嬷的位置,她力气适中,比徐嬷嬷的力气重些,刚好能按到长公主肩背酸软的地方。

“还是安丫头按得舒服。”长公主喟叹道。

“可不是,有这么贴心的外甥女,长公主有福。”徐嬷嬷笑着打趣:“可怜老身伺候了您大半辈子,还是不如安小姐得您心意。”

赵宸安受宠若惊:“徐嬷嬷您可别这么说,我按摩的手法还是跟您学的,只是我还不熟悉,掌握不好力度,还望姨母不要嫌弃。”

长公主抬手拍了拍赵宸安的手背:“这力气很好。”

赵宸安莞尔一笑:“姨母您喜欢就好。”

待到侍女摆好早膳,长公主拉着赵宸安坐下:“还没用早膳吧?刚好来陪我。今早厨子做了洛川风味的馃子,你来尝尝地不地道。”

赵宸安乖巧应下。她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姨母,宛宁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替她求情。”长公主放下白玉箸筷:“她昨日将你推入水中,今天只是罚跪,就当作给你出气了。”

“宸安也没有真的落入水中,您就看在宸安的面子上放过姐姐吧,不然传出去人家也会觉得是宸安在搬弄是非,破坏您和宛宁姐姐之间的母女感情。”

“你是个好孩子,”长公主顿了顿:“宛宁这孩子自小被娇纵惯了,仗着她的郡主身份为所欲为,嚣张跋扈,真不知道这样乖戾的性子随了谁!以往我不罚她,想着她年岁还小,如今她已嫁为人妇,还不收敛性子,要是传出去我庆阳公主府连郡主都教不好,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赵宸安乖巧点头,她用手帕压了压嘴角,不着痕迹地笑了。

赵宛宁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侍女银烛搀扶着她回到邀月院,她的腿很疼,伤了膝盖,走路一瘸一拐,完全顾不得宗室贵女该有的体面。

邀月院在长公主府的最南边,靠近前院,方便郡马出入。回去路上,经过的小厮侍女无一不在小声讨论赵安宁。

她是本朝的清河郡主,食邑千户,母亲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庆阳长公主,父亲承袭于战功赫赫的镇北侯,郡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旁人只晓得她是天之骄女,独享这世间的富贵荣华。却不知,长公主记恨为了承爵与之和离的镇北侯,顺带着连她也不喜,反而将前来投奔长公主府的远方表小姐赵宸安视如己出;镇北侯与长公主和离后,在赵宛宁还未及笄时便与族中最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齐斟定下婚约,赵宛宁不过是镇北侯一族向皇室表忠心的棋子;而那位立下婚约的齐小将军在从洛川得胜归来后,不顾一切地想要与她解除婚约,与赵宸安双宿双栖。

“要说咱们郡主也是倒霉,明明是咱大周的清河郡主,活得还不如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封号的宗室女。”

“是啊是啊,我看长公主对郡主还不如对表小姐的万分之一,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亲生女儿。”

“我要是郡主我也受不了。”

“所以郡主想把表小姐推进水里淹死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银烛实在听不下去,怒喝道:“妄议主子,该罚!”

正在洒扫庭院的侍女立刻跪下,齐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郡主恕罪。”

“都散了吧。”赵宛宁懒懒开口,毕竟她们说的也没错,她就是天生倒霉,连握在手里的东西都抓不住。

银烛还想再说什么,赵宛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有些累了,快些扶我回去吧。”

郡马已经上朝了,邀月院安安静静的,只余几个粗使丫鬟在外院洒扫。

画屏抱着朱红羽纱棉披风迎了上来,她手脚麻利地给赵宛宁披上系好,红色衬得赵宛宁的脸颊更加苍白。

画屏心疼道:“郡主,我已经熬了姜汤,您先喝点罢。早膳一直在炉上热着,您喝完姜汤暖暖身子就可以用了。”

赵宛宁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好,我现下有些冷,你去给我拿些花雕酒过来。”

“已经给您备了一些。”

画屏把赵宛宁扶到窗前的小塌坐下,小几上摆了几样吃食,金黄色的南瓜小米粥,圆滚滚的酒酿小丸子,做成花瓣形状的糯米糕,一笼冒着热气的小蒸包,并两碟小菜,还有一盏温好的花雕酒。

“这是郡马昨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说是您前日多用了几筷,您尝尝罢。”

赵宛宁喝了姜汤,胃里心头一阵熨帖。她并不爱吃蒸包,那日不过是因为裴越给她夹的她才多用了两口,没想到却被裴越记下了。这时再尝,却也觉得味道不错。

银烛很快请了女医来。

画屏小心翼翼地给赵宛宁褪下鞋袜,候在一旁等候吩咐。

赵宛宁的膝盖被磨得发红,有的地方被磨破了皮,殷红的血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女医动作利落地给赵宛宁处理好伤口后给赵宛宁把脉,而后取来纸笔书写药方:“郡主,您腿上的伤口并无大碍,臣每日来给您换药,不过天寒地冻,凉气入体易引起高烧,按药方抓药煎服,每日餐后一服,可强身健体。”

画屏送女医出门的时候给她塞了一袋银裸子,返回来的时候银烛正伺候郡主绾发。

清邝院早晨叫的急,赵宛宁根本来不及洗漱梳妆就被叫走了,御寒的披风也没带上,连头发都是银烛在路上拿发带简单地束起。

许是早起又累到了,赵宛宁确实饿了,她又夹了一个蒸包,那包子皮薄馅多,她吃得很是满足。

“郡主您少用些罢,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画屏说道。

赵宛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玉箸。

银烛将赵宛宁的发绾起,却发现赵宛宁的后颈处有一小块红色的印记,她惊讶道:“哎呀,郡主您这里被蚊虫咬了,都红了。”

赵宛宁面露尴尬,她的耳朵迅速泛起红色,无措地用手指挡住那片红色,指尖鲜艳的蔻色衬得她肌肤胜雪。

画屏见状赶紧接过话头:“我来给郡主梳妆吧,你快去问库房拿些驱蚊香来,咱院儿的驱蚊香用完了,还未来得及领,这才让郡主被蚊虫叮咬了。”

银烛点点头:“那你来吧。我去库房顺便找些厚实的料子给郡主裁几身冬装。”

画屏手脚利落地给赵宛宁梳了一个望仙髻,她拿起妆奁里的白玉芍药步摇问道:“郡主,今日簪这支步摇可好?”

赵宛宁的耳朵更红了些,这支步摇是裴越上个月送她的,画屏肯定是故意打趣她的。她面上强装平淡,点点头:“就这个罢。”

“是。”画屏应道,那语调百转千回,充满了揶揄之意。

“最近蚊虫是多了些。”赵宛宁说道。

画屏知道这是在说颈后的红痕,她笑着回道:“是奴婢没能及时点香驱蚊。请郡主恕罪。”

赵宛宁只是随便找的台阶,她顺势说道:“这次就饶了你。”声音绵软,毫无威严。

赵宛宁膝盖有些肿了,行走不便,再加上今天刚被庆阳长公主罚跪,她也憋了一肚子气,便给清邝院递了话不去用午膳了。早膳用得迟,她还不是很饿,邀月苑的小厨房给她煮了莲子百合粥,她用了一碗权当午膳。

午后赵宛宁闲来无事,以往这个时间她都是陪长公主诵经然后用膳。今天没去清邝院,时间便空了起来。她想起之前的话本子还未看完,便去了书房。

书房是她待字闺中时便在用的,成亲后郡马在府中无处办公,赵宛宁便把她的书房一分为二,分给郡马使用,中间用八扇水墨丹青屏风分隔开来。

裴越不当值的时候,就在那张黄花梨木桌上习字画画,而她则是在屏风这边的小塌上读读话本,打发时间。偶尔也会仿照前人,做些红袖添香的雅事。

想到裴越,赵宛宁用手抚了抚后颈的红痕,昨晚明明不让他近身的,没想到还是被他留了痕迹,待他下值定要好好说说他。

赵宛宁手中的话本没看几页便困得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际,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裴衷裴衷你找到了吗?”

“并未。你呢?”

“我也没找到。你说主子现在找这个有啥意思啊?他已经和郡主成亲了,就算是年少的白月光,就算再喜欢那姑娘,总不能接人家入长公主府吧?还是他想跟郡主和离再娶?”

“裴义,慎言。”

听到和离,赵宛宁顿时清醒了。裴衷裴义是裴越的侍从,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找到啦。”裴义的语气充满了兴奋:“不过如果主子能跟郡主和离也是好事,毕竟现在主子已经高中状元,也进了大理寺,前途光明。”

“走吧。”裴衷简短地回道。

随后便是书房关门的声音。

赵宛宁这才睁开眼睛。和离吗?赵宛宁苦笑一声,也是,裴越如今已不是一年前那个落魄世家里的小公子了,他今年春闱高中状元,太子又力排众议坚持举荐他去大理寺任职,虽然只是大理寺寺正,但他还年轻,有太子举荐,又有祖父裴正的教导,前途不可限量。他就像那鸿鹄,一飞冲天,在辽阔的天空中飞翔,如今却因流言娶了她,空有郡马的称号,却连单独的府邸都没有。

手中的话本子掉落在地,赵宛宁却分不出心思去捡。一缕夕阳从窗缝中透进来,斜斜地映在一行字上:却说那公主自知自己挡了驸马的路,为了成全驸马与心上人,也为了保全皇家颜面,自请与驸马和离......

赵宛宁一个人在书房待到天黑。

银烛过来的时候便见赵宛宁一个人隐在黑暗之中,身形落寞。银烛赶紧上前点灯:“郡主,您怎么不叫人来点灯呀?这么黑看书会瞎眼的。我看这邀月苑的小丫头们得吃点教训了,连点灯都不会了……”

幽幽灯光照亮了书房,赵宛宁回过神来:“是我不让她们进来的。”

“郡主——”银烛皱着眉头:“您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管,也不舍得训戒下人,我知道您心善,但这样只会被下人们得寸进尺,您不知道我今天——”

银烛赶紧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差点儿就要把今天去库房被刁难的事说出来了,还好郡主好像没听出来。她看了看赵宛宁,只见赵宛宁手上还握着一本话本子,眼神愣愣地看着小几上的烛火。

银烛有些担心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赵宛宁对着她笑了笑:“没事,只不过看了一个伤感的故事,有些唏嘘罢了。”

银烛没有多想:“要我说这话本子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郡主您也别太在意了。”

赵宛宁点点头:“去用膳罢,郡马回来了吗?”

“回郡主,郡马下午让人带了话,今晚要提审犯人,可能会晚些回来,让您不要等他用膳。”银烛扶着赵宛宁去正厅。

院子里的灯盏都点起来了,圆圆的灯盏与天上的圆月交相辉映,可惜,灯盏终究不是月亮,也比不上那天上月。

“把晚膳拿到摘星楼吧。”赵宛宁说道:“我想去那里。”

摘星楼是长公主府里最高的建筑,足有五层高,最上层是一个开阔的平台,没有屋顶,方便在上面观星赏月。

赵宛宁要来一壶酒,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对月独酌。

画屏端来一盘糕点:“这是郡马午后让人送回来的桂花糕,是清乐酒楼的新品,郡马还说如果郡主您晚上要饮酒的话就给您送上来,如果不饮酒的话就不用送上来了。”

“为何?”

“郡马说如果您今晚不饮酒的话,明日下值就带您去清乐酒楼吃新鲜的。”

赵宛宁搛起一块橙黄的桂花糕咬了一口,那桂花香气浓郁,入口即化,甘甜却不黏腻,是她喜欢的味道。

裴越啊裴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边对我好,一边念着心里的白月光,今晚究竟是要提审犯人还是与人私会……

赵宛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银烛看着赵宛宁这样喝酒有些着急,画屏拉住了她:“郡主今日被长公主责罚,心有不快也是正常。郡马说了,若是郡主饮酒就让她去吧,我们看着点别喝太多就好。”

银烛这才放下心来。

“你去小厨房看看解酒汤煮好了没,若是煮好了就拿上来放小炉上温着。”画屏吩咐道。

“好。”银烛应道。

赵宛宁突然咳了两下,画屏想起饮酒之人体温偏高,但摘星楼楼高风大,万一赵宛宁吹了风容易头疼,于是吩咐一个候在旁边的小丫头看着郡主,自己回房给赵宛宁拿披风。

赵宛宁不喜旁人碰她的衣服,除了画屏和银烛。

今夜无云,只有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悬于西天山。

赵宛宁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处,端着酒杯遥祝明月:“如果是真的,我会成全你们的。”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手指突然失了力,酒杯脱手落下。

抱着披风的画屏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抬头便看到一人从摘星楼上坠落。

“郡主——”

赵宛宁有点迷茫,她明明只是想伸手抓住那只酒杯,为什么自己会坠楼?

耳边是烈烈寒风,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着郡主。

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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