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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回家(1 / 1)

即便是没有方向的夜奔,一旦开启,最糟糕也会迎来一个新的早晨。

李灵杰撒开马,任它自由觅草水,也任自己倒在枯草丛中枕臂阖目。

这是多少次帮我,我已经记不清了,道的谢估计他都听烦了。晨雾浮渺,我呼吸着寒气,徐徐平着心跳,也倒在干草地上,放空已麻木的四肢和意识。

“每次我跟李弼干架,祖父老人家就教育我说,标儿,遇到危险,能跑就跑,实在躲不掉,再迎上去干一场,然后找机会赶紧跑。我一直觉得他胆小,后来上了战场,才发现,老人家太对了,争什么气,青山不在,一山风光又如何,被疯狗咬了,莫非还跟狗理论。”

“疯狗,恶人会让他灭亡。”

眼皮沉沉,忍不住要合,我勉强应道,“浮生若梦,此身如寄,左右皆苦,何必再跑呢。”

“恶狗恶人,死万遍不足惜,可你离开,那些爱你的人痛哭流涕。”

多日不见,他似乎变了性子,像对着一个陌生人般平静。

“曾认为,人与人不同,每个都独一无二,后来我才发现,都一样,始终的自私,冷漠的孤独,可怜的骄傲,一样的归宿,回头再看,直面惨淡,未尝不是解脱。”

他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不甘,不忍,不愿,但没开口说什么。半晌后,他方才默默躺下,淡淡道,“也好。好好睡吧,别的也帮不到你,我就跟说没寻到你。”

一觉醒来,已至傍晚。

我整整衣发,他已经烤好了鱼,打来了山泉水,像跟骐骥说悄悄话的大男孩。

“灵杰,如果没发誓,我肯定嫁给你。你值得世间最好的祝福和幸福。”

“是吗。你愿嫁我也不娶,不能人事,就不能耽误人。”他苦笑,用石子打着水漂,波澜在夕阳下,闪出一圈圈灿烂。

“空同,有我,佛寺可栖身,你,没了护身符,真哪都不去?”

“我想回家,”我润润嗓子,见他皱起了眉头,含笑道,“原籍在中州的家。”

**

哪一个杨柳依依的春末,我都没从这走过,如今经过这里,却迎来一场漫天飘扬的雪。

“你谁家姑娘?瞅着怎么眼熟?”

带着皮帽,全身只留俩眼的人,正赶着牛车,拉着一车木柴,见我在道上迟迟不动,招手给个斗笠,让我也坐上来。

“吵架了?你爹娘是谁?大冷的天,手脚可别生了冻疮。”

“我也不知他们是谁,只记得我是这儿人。教我的老师姓何,她七月捡我进的孤儿院。”

老人古道心肠,令人动容,但我真不知,哪里才是我的家。

或许,不该告别灵杰,可无家之旅,一路走得十分畅快,难得是心里在隐隐期待?

“哦,何先生,活菩萨,大善人呐,我想起来了,”老人边赶车,边高声跟我聊,好像熟识我多年一样。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胡家的小雨生得白俊,可惜小不懂事,坏了名誉,分娩后当晚离世。嘴没毛的商人也死到狱里,那一年又是贱年,胡家只好把孩子放到寺前,哪知佛眼还未开,路过的何先生觉得可怜,就抱走抚养,真快啊,一晃十几年,你出落成姑娘了。”

说着,他湿润了双眼,我想纠正说我不是,哪知他又笑了起来,还沉浸在回忆里:

“你小时,胡家老哥殁了,何先生还带你来吊祭过。那时,我还能抱动你。当时你看我割草,捡起背篓要帮我,我说不用你帮,等你打好猪草,猪头上都长出角。你特意去看猪有没长角,不一会儿笑着跑来,说猪真得长脚了,长了四个,咳咳咳……”

他边说边落泪,不知为何,一路下来,我望着低矮的小坟,居然也笑出了泪水。

十月怀胎,生死一瞬,弃婴时,他们也怕有天孩子找上门吧。同样为人父母,我一定比他们做得好吗?

接过时间,如何活出自我,要看有几分胆气和能力。他们我从没见过,更没爱过,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恨呢?

**

我在河畔的胡家破宅住下来。

胡家婆婆老眼昏花,整日捡些木柴,靠邻居接济过活。我来后,她大喜过望,又不习惯,坚决要为我请个平安符,好在佛前赎先前的罪过。哪知回来,她失足踏雪,之后再也没醒来。

走时,她嘴角含笑,应该是得到佛祖的宽恕,此生心安无憾了吧。

送陌生人入土后,我没撕下墙上的白纸,而是在油灯前静坐了一整夜。油尽灯灭时,清脆的鸡鸣也唤来了黎明,我想通后,决定留在乡下,努力过好余下日子。

小村生活安静而清苦,青壮年基本被征走,残疾的男人们早出捕鱼,老幼往往进林拾柴扫叶,女人在家晒被晾柴,赶鸭喂鸡,为三餐忙前忙后,待到夜里,她们也闲不下来,膝上放着箩筐,一针一线地缝补,丈夫回来,还要立马伺候……

我不会水,更不会劳作,每日便在桥上,去捡渔人不要的小鱼虾,养院里做个营生。经常见他们把巴掌大脸大的河蚌扔掉。河蚌肉是鸭们的最爱,为什么还要扔掉呢?

问他们,他们说,这河风水不好,每几年就过脏水,巴掌大的一轮最不干净,而且还多生蚂蟥,咬上就是丢半条命,所以都是能不碰就不碰,顶多谁家盖房需要拉点,这样还要先请佛爷驱驱晦气保佑。

脏水,就是血水,一打仗,河流也跟着遭殃。可是,饱吸着营养,河蚌不应肥美多产吗?

小村没医生,做了齐全防护,我找来石臼和铁杵,慢慢研开几枚干死的河蚌。

污浊的外壳下,有晕彩的贝影,而腥臭腐朽的肉干中,闪动着淡淡发黄的珠光。

**

寂寥的小村,熙攘了起来。

先是附近的村人赶来,几铁锹扒来了明年的生计。耳朵尖的人,行动也不落下风,很快商人们从四面赶来,再后来乡里官府的人得了信,但此时两岸的河蚌早被掘地搜尽,他们便下令封河,还带上采珠队逐个捕捞,恨不得能再挖出一条河。

只有陶缸里的鱼们不明所以,还静静停在水草和浮物之中,我用刀背敲开冰层,它们听见响,才慵懒地游过去,换个地方睡觉或呼吸。我看了好久,摁下的葫芦瓢,还是斜着提上来。

“自在享受你的悠游之乐吧。”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身后的声音,如傍晚的薄雾,轻巧不觉中已经聚来。

我微微想了下,笼着裘袖的浅影儿,惬意地等我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那样绕多没意思,手离开缸,我给他找块木墩,自己在一旁坐下来。

“你既知我非鱼,岂不知鱼活在水里定好过端上饭桌?”

“哈哈,我真地不虚此行。他们禀报说,小村子出大珠宝,要赶紧封锁禁止偷采。人懊恼地是没早发现,我则好奇发现宝的那人,不仅不保密,还不争不抢,安之若素。”

“你眼里的宝珠,是河蚌心里的苦楚。更不要说,挖得再快,也比不上你们的箭快。”

闻言,高季式笑而不语,起身倚着庭中干枯的树干。

白净光洁的脸上,点着浅浅的梨涡,素色绢绸上的白裘,如一簇梨花堆满肩头,坠白脂玉的银线,和身形一样颀长笔直。他更像暖春里新开的一株梨树,洁净,恬柔,文秀,但一时,我想不到其他用处。

“来前,有人建议没收来着,我没同意,小民仅有之珠,收来也没意思。”

“可你还是来了,哪怕还在服孝。”年轻啊,做事全是看心情。

“嗯,”他轻轻点头,长黑的睫毛划过阳光,随皓齿一起微颤,“因为我想识宝之人,才是无价之宝。”

**

经过交涉,长安归还了窦世宁、高敖曹等的首级,而邺城,遣返了部分东逃的民众。得兄诸庇佑,高刺史喜提重用,迎回兄长后,顺便拾起家族本业,无本买卖还善倒腾,怎么不赚得盆满钵翻。所以,他支棱起来,委婉地重提故请。

“渤海高氏虽非名门,但也是忠烈书香世家,如今我们高爵玉食,三嫂却是苦居乡里,这都是子通的罪过,对不起三哥生前的嘱托,也有负高氏一族门楣。”

你们家,论世家,强盗世家?哈哈哈,好久没听文绉绉的话了,这年轻人真是有趣地可爱。我挽挽零碎的头发,手掌贴到石板桥上,桥下碧流奔放,氤氲起温气,适合垂双足晃荡。

“‘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尘埃。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有劳刺史屈尊,何氏一介贱躯,不值得你费心,更非担不起‘嫂’称。故司徒自言作孽,你真为他安心,往事就休提,帮他照顾小女为要。”

“哦,你不喜,我就不提。你刚才所据,是左太冲的诗。”

他依旧温和平静,嘴角微微轻扬,“八首咏史,我最喜的是‘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不输屈子之洁,有严子陵浩然之风,笔力更不输曹子建之刚健。才至洛阳纸贵,左太冲依然难抑苦愤,不知你心下如何?”

不是为高昂重殓之事?我转向他,“高刺史想说什么?”

“人微志不屈,有才不妨生,窃以为,入门也好,隐逸也罢,不一定要做箪食瓢饮的颜回,就是孔圣人自己,也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喉结动了动,静静望着我,一脸诚意再道:“不遇则已,遇上,我实在不忍你吃苦。”

我不禁莞尔,苦不苦,自己清楚。

“接近我,高刺史,不怕你的命变苦吗?”

高昂在前,那些流言你也耳熟,侯景那的动静,你更不会一无所知。保不准什么祸福,你不离远点,却还主动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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