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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褴褛(1 / 1)

做父母,到我俩这样,不是唯二,也是失败的独一。

“感情需要时间来培养,她还在山上,又没被带走。”

李灵杰挡住窗口,“听说,韦先生已出长安,估计在附近投亲避难,师父病重,这事不能耽搁。你要不跟我一起寻他?省得遇见不该见的人。”

灵杰鼓起腮帮子,不知在腹诽或嘲笑谁。那晚,他走时跟没魂儿无二。不知他怎么想的,既没有坚定地留下,也没按约定接走女儿,更不知道再不再来。

原来,我并不曾懂过他。

有人照顾姐弟俩,时势不知有何变化。

他牵出马,我骑小驴,带着信札礼物,一颠一簸出发了。不出门还好,一出门,不到小半日,一路眼睛被针戳过来似的:

南下逃荒,路上见过饿殍,也遇到过流民的攻讦,旱涝也不是只对关中,但空无禾苗的荒地上,骨瘦如柴的人,从躺着的身上,一口一口咬起的肉——

岁饥,人相食,这几个在书上才看到的字,有生之年,我竟亲眼目睹,亲身一一经过。

“东边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比的是底子厚,还有谁更强更会抢。”

“没找南梁借粮吗?”南边不怎么开战,度过灾荒要比这两边容易些。

“北边西边早已抢地毛都不剩了。萧菩萨接了高丞相的聘使,不趁两方交战打劫人货,已经是大发慈悲之心。再说他宁可舍钱百万建寺庙,也不可能贷钱借粮救济北方。”

“寺院设的粥棚呢。”

“粥棚倒有,可人都没气进城怎么到得了庙。”

寺院里诸佛林立,而需要救渡的人,根本爬都爬不进去。

**

韦家,稍加打听就找到,可韦夐本人不在家。

“大老爷在顶二老爷的病缺,现在还在大校场作开府的长史。”

家人提示下,我们拴好坐骑,步行着去附近的校军猎场寻他。

“诸位公卿将士,如今连年灾荒,长安从北到南,饿殍涂地,易子而食早不是什么新闻;灵州、渭州、夏州,州州告急,曹泥他们不远千万里,也要跟晋阳沆瀣一气,关外呢,贺六浑将十五万军,兵发三路进犯,河南的高敖曹、窦世宁,掐住了南大门,内忧外患之下,即便你想逃,随便你去逃,你冲破东南障碍,佛祖菩萨保佑,万幸至极你捡条命,衣衫褴褛地推开家门,发现家田被人占了,老婆找男人跑了,儿子随别人姓了……”

他高站城头,声音宏厚。李灵杰噗嗤一乐,拉我坐下聆听他的“肺腑之言”。

“要么饿死,要么困死,要么活活被气死。同样是死,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战斗,偏要窝囊而死?同样遭受饥荒,为什么做奴婢的是我们的族人家眷?同样六镇出身,为什么还没开战,我们就要磕头投降?

“六岁能骑马,弓马赢天下,你的血液和他们的祖先同源,你技艺不比关外的胡骑差,你的姓氏比扣弦还响亮,眼下,最大的敌人不是高贺六浑,也不是假慈悲的萧菩萨,更不是颗粒无收的老天爷,怀疑才是,怯懦才是,逃避才是。而胜利,永远都只属于强者!

“鲜卑人没有懦夫,战场是勇者的故乡,热血是英雄的欢呼,勇敢的人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英雄的人会带来胜利的曙光,现在,带着你的骑射,带着胜利的渴望,为了强者的荣誉,为了妻子儿女不作奴婢,勇往无前,为明天而战……”

练军结束,城下群情仍激奋不已,又举棒,又拉弓,恨不得现在就征伐。

“难怪李景和吃了秤砣铁了心,”李灵杰扭头皱眉,“当初你也是这样?”

我一笑,“无关演技,是有人愿意信。”

**

韦夐表示,他与道渊是忘年交,也是山中常客,能被大师信赖托付,别说箪食瓢饮,只要一息尚存,肯定会尽吐毕生绵薄之丝,但眼下高欢进犯在即,他暂时替他兄弟顶职,不能朝夕到山造访。

“韦先生客气,怎能麻烦您劳碌呢。送到府上,您忙中抽空看几眼,我们已经莫大知足。”

李灵杰谈着,我奉上薄礼,韦夐一见,有些受宠若惊。

“我早耳闻,李公子,武能驰骋,侠行河渭,能和你们共事,韦某人幸甚至哉,区区笔头,二位实在是折煞韦某。”

“先生过谦,您和道渊师父,高风亮节,他自然不会以礼相折。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韦先生看在老师父面上,看顾小儿学业一二。”

我再次把礼物双手奉上。

我还要去接那俩,如今身体情况,万一哪天不在,谁知他会不会走到岔道去,李灵杰是他义父,但不可能教育文识,更何况,侠,从不是守卫着一个人。

韦先生的笑容连同所着衣服,干净中泛着褶皱的白。

“何娘子,你舍近求远,韦某不怕多课一子,就怕误了你给的天资。”

“小儿已入山门,何某有心无力,无法陪他研修道业。”

我再拜敬上。回望长安的方向,韦夐忽而叹口气。

“何娘子,令儿尚幼,躲过灾年,便是天选之子,届时,和犬子一处做伴,韦某不才,不求功名显赫,但会在山上尽力抚育他们修德成人。”

热流涌上心头,我朝他深深一躬。

**

人一天天长,柳棉袄裤一天天变小。

秋姬比划半天,最后拿给我一件怎么都下不了针的衣服,我侧向一边,示意她作柴烧得了。七七太瘦,拿他人的剪裁浪费,只能拿我的改小。

趁他睡觉,我坐在窗边赶着做。天快亮了,我吹灭油灯,借白天的光,想快点结束小棉裤。偶一抬头活动脖子,进来的小黄,摇着尾巴蹬蹄子往小床上攀。

何时他已醒,如白泥鳅般光溜溜端坐在床。

我拿被子严实裹住他,“出恭的话,披上小袄,快去快回,千万别冻着。再等一会儿,你才有棉裤穿。”

灾荒之下,谁也不知道一场风寒风热,会带走什么。

“我,不去。”小手攥着被子,他缓缓说着话。

“不去,你那么早醒?外面雪有一尺厚,你出去也看不了雀鸟。”

他,跟姐姐们不同,做什么都超安静,不是看在眼里,有时会觉不到他的存在。

“睡不着,看看你。”他一开口,手里的被子塌下去一点。

赶好了,我打好结,咬掉线头,转身拿去给他试穿。

“看我干嘛,看你的衣服合不合身!”

上下套好系好,他扑到我怀里,睁大眼睛,指着隔壁房间笑道:“做的比它好!”

嗯?他想要去隔壁玩木块?

等他穿好袜子和鞋,我弯身牵着他到隔壁,睡梦中的山虎,闻声坐起,他挣开我的手,哆哆地和小黄赛跑,来到山虎面前,让她吻着自己的脸颊。

我直腰起来,缓口气之际,一眼瞥见干草床下好像还有个山虎。

不可能抱恙的山虎又生下一窝小老虎吧?

凑近一瞧,是两套虎皮外袍,还杂裹着一些绸衣裈裤。有大人的,有小孩子的。看灰尘,应该是有几日的委地光景了。

还是小孩子收好木块,牵着我衣角要走,我才回过神来,几日前宇文泰似乎来过。当时告诉完这是亲父,我就去了藏经阁。

“空同,这些,是你扔的?”

“他来,你就不理我,”小孩子抬头,眼里一笑一笑,抱住了虎头,“我不要穿山虎。”

**

鲜卑人打仗,基本没什么秘密。

高欢在蒲坂正搭三座浮桥,一旦渡完河,他们的脚下就是潼关的城门。与此同时,他倚仗的勋亲窦世宁犯至小关,另一路,高昂的骑兵从商洛方向进攻。三面来敌,不知究竟哪个是虚哪个是实;但哪一方,都绝非等闲之辈。

而长安方面,宇文泰在潼关发表几番演说之后,留下驻守人马,自己则带骑兵前往长安。是保卫都城和大统陛下?是卷财宝逃之夭夭?还是要率众南下投梁……

“何娘子?你怎么来了!”

韦夐拉过我,痛心不已说道,“三路来犯,城池危在旦夕,外面谣言满天飞,在传着丞相带头跑,你不要自立危墙之下。”

“我也耳闻一些,谣言止于智者,”李灵杰被李景和请了去,我下次山就要大半天,一路上的饿馁少了,多了不少惊慌的言论。但不知,两方马上要开战。

信不信,因人而异,但传谣能活命的事,换做我,我可能也不会拒绝。

“先生都说三路来犯,不一定就是攻潼关,更何况,先生在,这城不会空。”

高欢主导着舆论战,宇文泰弑君之罪天下皆知,可他也没闲着,鼓动人守住潼关,自己声称保护长安,暗地里把潼关城搬了空。

“天险之关,不放弃就不空,韦某不会神机妙算,入不了二相的眼,不是老母在侧,我恐怕也跟着兄弟回都偷生。”

“谁何尝又不是。”我闻言笑道。

韦夐一手提袍,一手作请,邀我上楼收取宝卷经籍,“但我听说,天柱将军常胜,有你的身影。”

“终有梦归的一天,城破成俘虏又怎样,这血,从身上流到地上,也就换了个地方。”

我扶梯走地吃力,身上的声音,却越来越细。

“不,韦某虽不懂兵法,但你,”他笑指着外面,也打趣道,“我们赌一卷经,看哪方空城计更出彩。”

“好。”韦夐的字,比我不要太好。

我帮他研好墨,他颔首致谢,带着手套,一页页翻过,一字一行地批校。我在旁边理好先前校好的文稿,一一装入牛皮袋里,准备下次再来取今日拿来的。

不到半日,满屋白纸黑墨,等待晾干的空隙,他泡了壶妻子晒的茶,我慢慢品着,看他一阵风似的,被楼下的妻子高声吆喝着跑下去。

好一会儿,他慢慢扶楼梯上来,我正欲作辞,只见他擦着汗,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你今天要手书完《道德经》再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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