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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牺牲(1 / 1)

永熙帝元修得嗣,大赦天下。丞相府喜得麟儿,尔朱氏在洛遥相庆贺。

今日洛阳,万人空巷,是欢乐的海洋。拜过尔朱荣的衣冠冢,我和温鹏举一起夜游洛城。

这不是魏的洛阳,是佛的洛阳。

寺院林立,僧尼满道,灯火流动如白昼,微风吹过之处,不是焚起的暖暖佛香,就是高塔送来的阵阵铃声。

“即便遭受战火,洛阳还是王朝气象,繁华枢纽。”他为我引着路介绍,确实,好几次都没好好看,“今日有两府的迎佛像会。”

洛阳佛事盛大,除了佛节放假,几乎每天都有达官贵人礼佛敬法。哪家权势财多,迎佛次数愈多,规格越高,声望也跟着更显。

从全国一流匠人手里雕成的新佛,披着曳地彩绸,被请入高轿,拌着鼓角歌吹,前往各寺落座。精美的塑像一出,人群一阵欢呼膜拜,似乎一切苦痛,能化为飘扬的绸带远走。

高车上是待宰的牛羊牺牲,靓丽的女子车前撒着花瓣果馔,夹道的百姓簇拥着欢呼着,除了花瓣,香草、蜜饯、果干、饼糕之类的,一律哄抢而空。

“我们沾沾佛光吧。”他挑着一盏灯,另一手接住高车洒下的吉祥果。

我展开他的手心,“你的是几瓣白莲,我的是两颗桂圆,你要换吗?”入仕之人,桂子的寓意较好。

“还有呢,刚刚是侍中孙腾府上的迎佛队。接下来还有太尉府。太尉六十多了,今年第三次出门迎佛像。”

元欣是永安帝的太尉,孙腾是高欢安插在洛的人,据说孙侍中还想借机斗富,让平原公主元明月青睐于他。如今东梁州、东徐州、青州叛乱未毕,两派一心在斗富迎佛。

“你说,佛会保佑哪一端呢?”

他提灯若有所思,“总之不会保佑那牺牲。”

**

逛得累了,我们在一座寺庙落脚小憩,闲聊了一会儿,我欲起身,他拉住我,“夜深人杂,这是拙荆母家的寺庙,我们不妨以文会友,尽兴而归。”

说着,他的妻子早已摆好酒馔,带着侍从告退,几个侍女在旁边候着奏起清乐。

几多文士不风流。如此雅兴,岂能辜负?我把莲瓣桂子全送他,他笑着把花瓣收入香袋,桂子还给了我。

“第一轮,就题酒馔,不言不选,一次两份,怎么样?”

“极佳。”他击了一下瑟,“何兄,你先请。后取汤饼者,自罚三杯。”

端汤饼的人已在路上,“《十五从军征》‘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我把米饭还有羹汤取走。全是主食,看你接下来怎么吃。

他笑笑,“鲍贵嫔诗‘青荷盖绿水,芙蓉发红鲜。下有并根藕,上生同心莲。’”

他把我爱吃的脆红藕端走了,见我留恋,故意用筷夹走一枚芙蓉春卷。

杀人诛心。余光一扫,“《小雅》‘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不好意思,鱼和酒,是我的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他也吟了两句《小雅》,默默端走了烤鹿肉和果馔盘。

这样桌上空了,只剩下快要端来的饼食。我可不能在他面前喝酒出丑。

“屈子赋曰‘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没餐,姑且算你兰花翠叶秀色可餐。

“这轮温某自罚。”他看向筷子和碗,却是自斟自酌,满饮了一大杯。

侍从端来新的汤饼和茶水,我们边品边食。用餐已毕,他意犹未尽,唤人取来佳酿。

“寺后樱桃幸早熟,洛城新添一坛酒,何兄,真不一尝?”

才子才思,只是仙酒我也不敢尝。心想着,还没启齿,不怒自威的声音笑在头顶。

“舍人,她滴酒不喝,还是我来吧。”

**

不知从哪冒来,宇文泰笑着招呼,大方落座后,接过银杯,一瞬豪爽见底。

“酸甜爽口,绵韵悠悠,好酒,好樱桃。舍人,有缘相遇,这一杯黑獭敬你。”

“宇文府司,折煞下官,温某岂能受你之敬。”温子升受宠若惊,只得跟着续杯陪上。

这姿态,这神情,俨然他才是主人,我们是面有怯色的客。两人你推我敬,这样下去,最后醉的一定是温子升。

我摁住他要续杯的手,“温兄,不是以文会友吗,我们还没行飞花令呢。”

他溘然醒悟,“是啊!”抽手笑对宇文泰,“我一见你,高兴过了,竟忘了酒令,宇文府司,你愿意一起行飞花酒令吗?”

“行酒令,怎么不行。”

他笑着起身,任仆从取走酒坛,腰间带钩上的小饰在橘色的灯影下,银光闪闪仆前,如夜间俏皮上岸的两只小银鱼。

“宇文大人,我们可是联诗句飞花,联不上要罚酒,你确定你要参加?”

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也不想让你难堪。

“当然,即便一醉,也不能辜负一日的缘。”

他凝视着我,琥珀色的眸里步着血丝,像蛰伏着两头困斗已久的猛兽,“温舍人,开始吧。”

他还不死心。

我抬头跟温子升对视一眼,他会意,命仆从摆好银杯,一一倒满桌案。

“铿尔——”

侍女轻手击瑟,温子升拱手作请,“温某不才,不怕二位笑话,就以我们的樱桃酒开句,‘碧琉璃浸红樱桃,薄酒哪消万古愁’”

赋完,他把团扇传给我,我执着开口,“‘愁杀离家未达人,一声声到枕前闻。’①”

团扇给了宇文泰,他疑惑地看着我,“这杯我认罚,但一声怎么能传到枕前门上?”

汉语都讲不准,你有勇气联句行酒令?

**

看着不省人事的宇文泰,温子升忽然变得很伤感。

“胡人善武,正如我们不善。你大可以不理他,这是天子脚下,他寻个没趣,自然西去不再纠缠。一夜枯坐,他想说也插不上话,他哪是在喝罚酒,不停地消愁挽尊罢了。”

“多虑了,他可不要脸。”

扭捏羞于脸面,还怎么执掌大权?更不要说,论心机城府,他才不是小白兔。

“希望是我多虑,你也别为他神伤。”

温鹏举,你说他,我怎么会为他神伤?

他唤来门外守着的人,被请进来的蔡佑,还不明所以,以为是宇文泰喊他。

“温大人,义父人呢?”

温子升指着趴倒的人,“他在这。壮士你要好生伺候,后来的几瓶酒尤烈。”

“再烈的酒,他也不会醉啊!他还是靠酒量扳倒我的呢。”

蔡佑纳闷,但见他烂醉如泥,顾不得其他,弯身背起他,稳稳地向外迈步。

“谢过温大人,何先生,承先先行一步安置义父,告辞。”

一箭之后,蔡佑脾气明显好了许多。

我也起身跟他别过,一动身玲玲有声,我想起他腰带上我的耳饰,徒留无益,就指着跟蔡佑说,他误拿了我的东西。

“好的。”

他腾出手去取,一直寂然的醉人却是双手在护着,蔡佑一碰,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含混不清,也不知道说什么,但一时半会,至少不容易取下来。

蔡佑背着他,还要想法取,急得额上全是汗,脚上明显挺吃力。

我忙让他不要着急,也上前帮他开好了门,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何先生,后面我定会来拜谢你。”大步一迈,他们一同出了门去。

“好一个孝顺的义子。”至此,温子升方才长舒一口气。

我心里叹息,想到鸿儿颖儿,白天,恐怕又是无眠。

**

我用手帕冷敷着红肿的眼,刚从卧室出来,门口的大汉猛地折作一半,噗通倒地跪下。

“何先生,我今天才知你是女郎,先前是我混账,蔡佑在此给干娘赔礼谢恩——”

什么跟什么?我一头雾水,就让他起来,误会而已,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他却跪着一动不动,“你不愿意做我义母,我就是还没赎完罪道完歉,哪能起来!”

我更不明所以,什么干娘义母,我何曾认过你这个义子?

问完蔡佑,恨不得冲到城里把他揍醒!宇文泰,你凭什么拿我跟蔡佑乱吹牛!

“不可能的事,他惯会骗人,太阳从西边出来,我都不可能嫁给他,你让他醒醒酒省省心吧。”

“何女郎,你为什么不愿意?你太白,正好他般配,你说他哪点配不上你?”

厚颜无耻的劲儿,深得宇文泰真传。今天是我倒霉运是吗!

我忍住怒火,把发热的手帕取下,郑重地告诉他:“语言不通,性格不容,命运相克。”

他摸着大脑袋,大眼睛发着愣。

“语言不通,你会说鲜卑话啊,性格不合,我没见过你们吵嘴,相反你们在一起都很开心,没什么不合,除了义父会输点钱,你又不爱钱,我觉得都不是问题啊!”

我简直没昏过去!

怪我,跟一个浑人理论,我坐下扶了扶头,稍微停了会儿,然后轻声告诉他:“承先,你知道夜游时他怎么找到的我?”

他拨浪鼓似的摇头,“办完事后,他说还要探听破胡将军音讯,暂时还不能离洛城。然后我们就去驿站和佛寺打听。昨晚他和我正游着街,他忽然说要给我找个干娘,丢下我就不见人影了。后半夜我才找着喝酒的他。”

“他凭声音。”我摇摇手上,一时窸窣乱响。

“你听说过的,异音不祥,天柱大将军不信,他的衣冠冢还在洛阳。”

蔡佑深深一叩头,“可没有你,他宁愿选择死去。”

不可理喻,我转回身,爱跪就跪,想死就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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