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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樗蒲(1 / 1)

晚宴丰盛,他和妻子、几个儿子倒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努力强颜欢笑附和应答,但一想到儒雅仗义的宇文洛生,已成了丢弃在外的冰冷尸首,而此时的纥干氏挺着高高的孕肚,可能在餐桌边等着丈夫回家,再具有乡情诱惑的美食,都免不了令人作呕不止。

实在撑不下去,尔朱荣派人把宴席赐送到家,临了还跟长公主一起送出门约我过来玩。

我以礼相谢,但再也不想来了,在你那儿丢人不要紧,可一个不慎会真的没命。

“大将军,那人已经捉住,但不停喊冤,非要见你一面。”

一个侍官禀报,尔朱荣颜色一变,“哪个罪犯不说自己冤?啰嗦什么直接行刑。”

“可他……”侍官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大魔王斜目相对,侍官弓着身子低眼咬唇说道:

“他说你不见他的话,会后悔一生,而且他死后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尔朱全族和元氏一脉。”

“孽畜!胆敢诅咒朝廷!”他被激怒,当即高坐喝道,“押他来,我看他有什么鬼话。”

长公主欲带几个儿子回避,可她宝贝儿子偏要亲眼看砍头,还拉着我的衣襟说,他父亲审问罪人时可好玩了,他希望今晚能找个漂亮的头颅作酒器。孩子,你还是不到十二岁的孩子!

“包藏祸心,意欲图谋不轨,如今还口出狂言,诅咒朝廷,哪一项都是诛杀全族的罪过,你居然还胆敢喊冤。”

尔朱荣冷眼望着座下之人,押解的侍官同时狠踢小腿肚,被绑缚的人扑通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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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大绑的宇文泰,在灯笼的映照下,面皮已经涨得黑中发紫,他胸膛上下起伏着,琥珀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可他跪下之后,面对尔朱荣的发问,干焦的双唇空张着,却迟迟没有出声。

“你继续嚣张啊,怎么不说话了?如此戏耍本王,来人,快推下去!”

“急什么,我说,”宇文泰动了动唇,两眼的光涣散开来,“我哥无法说了,全由我来说,劝他离开葛荣,是我出的主意,因为我听闻,太原王忠心保国,是一国缺不了的天柱,良禽择佳木而栖,当时我哥骂了我一顿,说在人贵在忠,不要三心二意。如果投靠你,是死罪的话,我就一点也不冤。”

他断续说完,眼光回身,“至于大将军说的包藏祸心,更是千古奇冤。宇文家世代戍守武川,为我朝抵御柔然。六镇叛变时,宇文家誓死效忠朝廷,我大哥阵亡;后来朝廷统帅投降,我们也成了叛贼,父亲和二哥在河北阵亡;我三哥收拾残兵,带着一帮孤儿寡母,当时不知大王的大名,就投靠了葛荣。乱世之中,各为其主,大王是明主,莫非还怪罪此事?”

大魔王听后不为所动,“到了晋阳还和河北人士暗通往来,意欲图谋不轨。今天劝宇文洛生离开大将军府也是你的主意吧?你还要怎么开脱罪名?”

宇文泰听后忽然大笑起来,印象里盛气凌人的他满血复活了。

“宇文家的人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清不白。我听闻大将军和河南人士往来密切,莫非大将军也意欲图谋不轨?道听途说,岂能信以为真!”

大魔王脸色忽地变惨,很快又被灯光照红,宇文泰转而看向了其他人,双目泛起了泪光:

“我今日劝说三哥不要赴任,是认为我们皆是俘虏罪身,而大将军是大厦之柱,朝廷的救主,不竭力尽忠效力,怎对得起大将军提拔知遇之恩!天下豪杰众多,仰慕大将军的人不在少数,我不过一介莽夫,能一吐衷肠,死在你的刀下,就是冤死也无憾了。只是一群孤儿寡妇,还望大将军开恩抚恤。其他将领定会深受感动,念着大王的仁义,一心追随与你。”

坚定的眼神里,不住涌出清泪,几个小男孩在一旁颇受感动,纷纷望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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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王背对着他拂袖而去,“看你忠心的份上,姑且回去操办后事。丧后报道,本王麾下可不养闲人。”

一番表演,总归捡回了条命。路上我想帮他捎信过去,侯家在前面,我的马车快一些,他却想都没想拒绝了。

“我不需要同情,更不要你可怜,你看吧,我肯定会报仇,亲眼让他们所有人哭。”

心事重重到家,侯景早得了信,夜深了还在供案边坐着。

“我早说了,你用不着那张废纸。”他把休书放到佛像的肚子里,上完香后,双手合十深深地拜了两拜,回头轻松地端起新茶,问是大魔王赏的还是公主赏的。

我不想提白日的细节,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宇文洛生究竟做了什么,惹得身首异处。

侯景脸上的笑意消失,疑惑我为何关心起这个,我跟他说了今天的遭遇,他起初还不想讲,后来见我言辞急切,是真想知道, “晋阳已经有了一个王,大将军不许出现第二个王。至于他见了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将军想让他见阎罗。”

没有好坏,只有利害。趋利避害,才能谈及成败。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不就帮过你一回骑乘,也值得你念念不忘?”

他还是纳闷,我居然为此茶饭不思,难以入睡。“一个死人也能吓你个半死?你的胆子往后可得好好练练。”

“不是。”

堕入寒窟,才会知道温暖的可贵,而自私的人,永远不懂善良为何意,更不会痛惜好心人的无端离世。这和权力大小成败多少无关。而这,我看向一脸漠然只欲安睡的他,你,可能这一辈子都不懂。

“实在难过,你就代我去宇文家吊丧。” 你让我出门,不怕我勾搭人?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多少人盼你成寡妇,我可不想主动送命。”他拉过被子一角,合眼很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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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菩提哥哥,你怎么变成孤儿了。”

娑罗见到浑身是孝的玩伴,水汪汪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头戴白绢帽的男孩,见到同龄玩伴,呆滞的眼神才恍过神来,挪了挪膝盖,视线离开父母的灵柩,转身跟她抽抽搭搭地倾诉起来。

痛失父亲,不到一夜,又永别母亲,我在旁不忍卒听,就去看望那对可怜的双胞胎。

宇文家,此时主持丧事的是宇文泰的二嫂贺拔氏。大嫂阎氏领着一帮子侄外甥,代表宇文家迎送接待来往吊唁和抚恤的宾客。本该支撑门庭的宇文泰,蒸发一样影儿也望不见。

阎氏第二子,小字菩萨的少年在前引路,绕过不绝如缕的哭泣和哀乐,来到了只有几个奴仆洒扫照看的后院。

一对半旧不新的襁褓中,肉粉粉的婴儿,正咬唇闭目熟睡。听闻噩耗的纥干氏,当晚惊昏难产,艰难生下姊妹俩后便撒手人寰,随丈夫而去。新生儿体弱多啼,而前院事杂人多喧闹,阎氏就把姊妹俩安置在最里侧的小院落,留着几个奶娘和仆从照看。

“嘤——”

进屋仆从施礼问候的功夫,我还没坐下,小婴儿竟被惊醒,嘤嘤便哭,奶娘忙迎上去喂,可小婴儿别过嘴,闭着眼只不住地哭,旁边的妹妹很快醒了,也跟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怕生人,还怕声响。

我忙轻悄悄地离开,出院后,跟宇文菩萨说道:“虽没了父母,但纥干夫人有约,她们还有个未谋面的小姐姐,听人说有生气的东西,可以庇佑气弱的人,如不嫌弃,我女儿的小衣小物,可以送来为两位小妹妹驱秽益气。”

若迷信能让人更顺康一些,那就信吧。

一旁的少年,听完低头相谢,我刚宽慰几句,就听到一群人吵吵嚷嚷个不停。

**

“人齐了,现在就去……”

“对,趁狗贼在,我们出不了这口气!”

“四将军呢?这可少不得他!”

“寻来他,我们哥们痛快干一场!”

……

少年闻声失色,忙请我暂坐到一处屋子休息,说外面有杂事,道了声失陪便夺门而出。

世袭豪强贵族,一下失去了顶梁柱,北人民风彪悍,少不得生出什么事端。我不想添乱,可一落座,我才发现,这地方并不是待客厅,而是两居卧房——

“夫人,这是我们四将军的居室。”

仆人道,善辩不羁的宇文黑獭,居室会是什么样子?征询后,我慢慢步入。

入门正中,供着一小尊铁佛,铁佛面沉如水,持着法器立在莲台之上。台前一盘清果,一盘饼食,一盘肉炙。一侧的青瓷瓶插着两枝白梅,梅蕊幽吐沁香,另一侧是白瓷瓶,几枝腊梅含苞欲放。桌下没有香炉,只放一个跪拜的蒲团。

官宦人家为保安康,会在卧室清供自己的护身佛。对面的即是室主的居室。拂过菩提珠帘,帐上垂坠的银铃迎风荡漾,内设一摇一晃地送入眼帘:

挂在墙上的州郡江河,自在地随风飘摇。书桌上却不一样,几卷书束好成“品”字放;信纸如蝶欲飞,却畏于玉狮镇纸,屏息不动;方正的樗蒲①棋盘端正立在桌上,骰子、棋子也齐刷刷地竖在铁筒内;未完的残棋,黑白子也自觉地各执一端,以一对银灯笼坠耳环为界……

这,不是我曾酬谢宇文洛生的耳饰?

金钩挂帐,窗明几亮,几乎纤尘不染,摆放细节也容不得一丝凌乱。要求考究的他,望着发亮的樗蒲棋盘,脑中响起他坚韧的报仇宣言。

我不禁哑然,宇文泰,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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