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百微书院>女生耽美>锁骨> 第三章 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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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晋阳(1 / 1)

车遥遥,马嘶嘶,葡萄酒飘香,榆木架全羊,醒时鲜卑歌,醉后妖姬舞……

下半夜了,他们还在把酒欢腾。见我醒来,娑罗让人打来盥洗水,然后陪着用餐,丰盛的碟盏挤满了面前,缭绕的高香,烘得供案前的蜜瓜、葡萄、石榴、青枣等,香气弱得若有若无。

但对烧得头昏脑涨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场没有味觉的盛宴。

侯景不日将赴济州上任,自是不胜喜欢。我不幸染了风寒,什么都觉得乏味不堪。

“二娘,新烤的桂花藕饼,这是你爱吃的烤鱼还有炖蹄筋……我盛了石榴汁,这样你喝药就不苦了。

好了我们穿新衣,一起去赴宴。外面好多高头大马,马车随行的奴仆,都穿着绸袍佩着金刀,天甲神人似的站着,可威风神气了。”

她在窗前张望,铮铮琵琶,是弦弦拨到了她心上。

我轻理好鸿儿的头发,“端下去吧,你不用守我,你叔要是问,就说我好多了让你下来的。”

明明是你爱吃的。我不喜欢吃药,苦的甜的都不喜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大将军家的庆功宴。”

小姑娘狡黠地扭头,小心翼翼起来,“巫医还有佛医都说你会康复,二娘你放心,全院美人儿加一起都没你好看,等你好了,穿上两面浮光的新衣,肯定比晚霞还让我爹移不开眼。”

“犯了风寒,不用焚香念经,裁衣,比照旧的就行,什么事直接找你奶奶叔父。”

他爱找谁鬼混找谁,我才不难过。烧到没有神智,腰酸背痛,一睁眼就是烧香诵经,我想开心也开心不起来。

“可是,巫医说,要换新衣才有效,大夫也说,你恢复好才能养弟弟。你水米不进,阿爹就怪叔父带你乱跑,还找别的美人喝酒,叔父怪我没照顾好你,不准我出门看热闹。二娘想让娑罗夜里跪佛堂?”

说着,她乌黑的睫毛流出了两行清水泪。

真是孩子,我不病,他就不找别的女人吗?亲女儿随口能扔去罚跪,和我又有什么情分?低头吻吻鸿儿的额头,罢,就当只为了她,我尽力饮下白瓷碗内的红石榴汁。

**

披盔戴甲的高车人,血性方刚的柔然人,胡服骑射的汉人,精通汉语的鲜卑人,碧眼卷发的西域人……

从发型服饰,到语言行为,几乎没什么民族属性,非要区别,只有信佛和不信佛之分。

“这是慕容老师让他读的书,每天读多少什么意思我都标注好了,晚上让参军念给他听就行。这是他的换洗衣物,麻烦你一起带给他,菩萨会一路保佑你娘和全家。”

我把绸布包袱交给信使,然后抓紧时间去练箭术。

在我软磨硬泡下,侯景松口让我继续练箭术,但要求一天不能超过两个时辰。他现在住营,随尔朱荣安置二十万六镇降卒军民,我要帮他夜读学习兵法,还要练好自己的本领。能说好话,就不固执己见。再说,不去思考,就没那么多的烦恼。

“嗨,女郎,你怎么在驿站,还好今天我没走远。”

清朗的声音,在身后笑着喊我。我收起弓箭功夫,两匹马已翩然而至,一匹青骢马上有张深麦色的脸,一瞬间,我脑中有电火闪过。

哦,是他。

今日他身着墨绿的外袍,束着绣金线的玉钩腰带,里衣也是绣金的黄灿灿纹路,四散的辫发用澄明的松石玉冠束了起来,高高如墨色瀑布亮丽垂下。

在胖乎乎的男子陪衬下,他五官周正明朗,琥珀色的眸子坚定有光,谈吐也干净清爽,比先前干练精神多了。

“有事吗。”

“先前无礼冒犯,我现在陪礼道歉,说过还你,肯定不会爽约。”

他从马肚下取出一个月白色纸袋,紫红着脸直直地递给了我。我一见纸包,以为他要还我兔子钱,没有接。

“壮士不用还,我说过送你。”

“你别走啊,我还没开始说呢。”

不知失手还是急了,他手忽然一抖,手中的纸包悄然掉地,一束青翠的枝叶中间,静静地绽放着几列垂耳娇小的白花,犹如一串串依风低首笑吟浅歌的铃儿。

**

是铃兰。我的心莫名地颤了一下。

王嵎在世时,我们不止一次商量过怎么结婚。

他说,他要永久承包铃兰花房,这样我每天都像凯特王妃一样手握幸福,青春美好。

他说,等我们大婚时,不仅要用最美的铃兰做捧花,还要从美国定做最纯洁浪漫的婚纱。

他说,从大西北我们初见的Y城出发,一路旅行结婚,在永不离婚的爱尔兰登记,环绕世界后再结束蜜月。

……

我们卷过千军万马的高考,卷过万里挑一的逢招必考,卷过一单位的论文和项目,卷到了心仪的房本和红本,就在我们准备卷小宝宝时,他在疫情放开后,一夜高烧安静而去。走前的那晚,他还挽着我的手,问我第二天的早饭要带什么。

一向视为家的单位,此时冒出好多‘热心人’,他们帮着送他走,帮着抚恤他的家,最爱帮着上阵实操,争着安置我——

如果你不走,我会愤而辞职吗,会来到相遇的地方,会穿越到这个乱世吗?

手噙住眼角的泪,我低首又抬起头,望着陌生的男子,“你从哪儿采的花?”

铃兰花期不在此时,也不可能人工培育。

“从山里采的,我觉得跟你身上的银铃相似,就摘了几株,你喜欢吗,”熔金的眸子笑起来,浸了蜜一样甜爽,“你喜欢,我每天给你送一束,你家在哪儿?”

“不用,我丈夫很凶,你还要说什么?”

“凶?你吓唬我,”他一脸不屑,“参战官兵家属里,我可没见过你,庆功宴上也没见你,就算你嫁人了,这么重要的场合,老人小孩可都去,都不让你露面,你男人肯定打心底不放心你。”

**

他继续笑着,演说家似的,越说越起劲。

“鲜卑健儿四岁可骑马,六岁可搭弓,你还要用动兔子练箭术,肯定不是鲜卑人,你不会骑马,肯定会有人来接你,所以你不想跟人搭话,怕人误会生出麻烦,真是漂亮的烦恼啊。”

“我从没有这种烦恼,虽然我看着黑,但喜欢人的心不黑。你有丈夫却不提他是谁,想必你对他不甚满意。”

心里某根线被戳破,我担心他还会说出犀利的真相,“你说完了吗?”

男子认真地说,“没有,我叫黑獭,你可以喊我阿泰,我是宇文家的人,我哥是有名的洛生王,哎,讲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泰,也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我的名字,跟你有关系吗?”

娑罗牵来了马,我一脚踩马镫上去,不再理会他,但是他眼珠一转,三步做两步追上,把一个圆鼓鼓的布袋,郑重地放到了我们马背上。

“当然有关系。一花一草尚有名目,更何况你这么美丽动人?”

他仰着头,还想说什么,但被胖胖的男子拉住了,“人都走了,四叔,我们也走吧。”

“什肥,我跟你打赌,她一定会记住我的。”

“想我了就去宇文家找我!” 自恋的人大声喊着,带着爽朗的笑声离开了。

“二娘,那将军跟你熟吗,我在宴上见过他,他哥挺有威望,好多人都来给他敬酒。”

“不熟,他就是先前吃了你爹吉祥兔的人。”娑罗十分疑惑,等我坐稳,没说什么,便扬鞭回家。

**

利落下马,娑罗让人拴好马,双手抱下布袋,准备把心爱的兔子放到笼子里养。

抽绳一提,里面冒出来三个小脑袋,三只土肥圆来到了新地方,兴奋地支起了小爪子不停打架,“啊,啊,啊!”

它们你推我搡,边叫边蹿,别看他们呆头呆脑,萌萌滚滚的,跑起来灵活的犹如百米冲刺。

“啊!兔兔怎么变成了旱獭!”

娑罗傻了眼,也跟着啊啊尖叫起来,我在一旁更傻眼了,哪里有什么兔子,分明是行走的表情帝,土拨鼠!

“糟了,旱獭闯我们家了!快点打死它们!”

“哎呦,菩萨面前,不能杀生!”

“赶紧抓,这畜生身上不干净,乱窜肯定会引起鼠疫!”

……

有人拿着棍棒喊杀喊打,有人捻着佛珠,神神叨叨阻拦不停,有人听说它们身上不干净,躲来躲去,也变得上蹿下跳,还有人拿着火把要烧了它们。

没烧着土拨鼠,漏油倒是点着了小柴房,一时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怎么着都不是个事,后来捂着耳朵的娑罗大着胆子找了个箩筐,倒扣了几只土肥圆,众人纷纷救了火,闹剧才暂时消停。

侯亮气得鼻子都歪了,要骑马告诉哥哥找恶作剧的人算账。我在旁好一通劝,才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他慢慢也觉得没必要给哥哥添事,眼下还得忙着搬迁,就找人把筐扔到了狗窝,几个土肥圆就这样光荣。

宇文泰,黑獭,我真地记住你了,虽然又不是好印象。

**

“阿嫂,明天我跟娘随军西迁晋阳,你先去我们捐的功德寺候着,我哥护送大将军一程后,会派人来功德寺接你一起前往济州。”

“行,鸿儿身边得留两个奶娘,我只要在她身边,至于住寺庙民舍都没关系。”

“小侄女我娘自会看带,嫂子你不用操心,晋阳比邺城洛阳都繁华,小侄女不会吃苦的。”他一脸迟疑,不知怎么解释。

什么,她一个小婴儿,要离开母亲迁去晋阳?

“是你哥的意思,还是所有人家都如此?”

为什么要拆散我们母子,我知道去晋阳是作人质,尔朱荣就算再不放心属下,但也没必要拿一个女婴儿作人质。

侯景更不是一个能用家人要挟的人。

“大哥也为难,肯定有人要去晋阳,他实在不舍得你,但刘神仙打了一卦,说你身上有不吉之音,不宜随军向西,不然冲险犯主。”

侯亮老实交了底,我扶着额头险些昏厥,他以为我听进去了,就说:

“正好嫂子可以安心练骑射,也不是一直不去晋阳,年中岁末的肯定还要回晋阳述职,说不定那时,你会带了小侄子过来……”

不是俘虏,却如同俘虏的待遇,只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身上有不吉祥的异音,他们怕冲犯主上。

我没力气反驳,只觉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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