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依旧昏暗，整座城市淹没在雨幕中，往常熙攘的街道只零星有几个撑伞的人经过。
下午三点顾清越约了莫宁和Air版权部一块儿谈这次拟拍的作品《指间》，简而言之就是……版权费。
这件事是值得在大雨中跨越马路的，尽管她一走出门就被风掀翻了伞，身上的羊绒大衣已经被打湿得斑斑点点，水痕洇开来。
和Air并非第一次合作，但Air大楼却是第一次来，高耸的玻璃幕墙延伸隐没在雨雾里，看来气派。
《双姝》票房小爆之后Air趁热打铁陆续将手里顾清越另外几部作品都投拍制作，但迄今为止她没有插手过其余任何的后续事务。从剧本改编到影视拍摄再到上映开播，她几乎与自己卖出去的版权再无关系。
一方面是因为前些年身在大洋彼岸，回国不甚方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在影视圈完全是个外行，水平有限，不仅对影视制作一窍不通，也没有系统性学习过编剧，《双姝》只不过当玩票写过几场无关紧要的戏，编剧栏的署名也受之有愧。
但尽管如此，运气却似乎天然站在她这边，几部作品无论收视票房如何，口碑竟都良好，其中一部校园悬疑短剧《夏隐》在国内某知名评分网站上开分8.2，进度走到一半一度涨到了8.7，最后收官稳定回落至8.5，也算是今年开年第一高分剧，一时霸占了所有热度榜头位。
虽然一部作品成功与否涉及到的因素颇多，但圈内的人似乎都讲究一点玄学，她的版权费还是随之水涨船高，报价一度已经超过八位数。苏苏作为合作几年的责编，也不想砸了这块好招牌，劝她将新作品捏在手里，一直没做处理。
这一次答应莫宁，当然是信任她工作室的改编能力，但也是因为对Air相对熟悉，对方在业内算是少有的为好作品买单不盲目追求热度的公司了。
至于钱，当然也很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莫宁在Air一楼的会客区等着，妆容服帖，依然精致到发丝，手里挂着工作卡绳，见她进门就拎起包迎过来。
“今天是小陆总直接跟你谈，也是一样的，你看着办就行。”莫宁惯常照顾她，先打了一阵定心剂。
小陆总指的是太子爷陆奕宁，回国入主Air不过一年半，大刀阔斧砍了几个徒有其名的S+项目，雷霆手段声名在外，不太近人情。这两年传言老陆总身体一直不好，尽管他尚算年轻，但已经隐隐有接班的趋势。
顾清越不怎么在意这些豪门秘辛，但也有所耳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莫宁将给顾清越的工作卡递了出来。
“以后剧本会议都在34层，刷卡上。”
莫宁不用问也知道她不会愿意放自己的照片，上面的人像直接用了她养了五年的狗——一只小博美，冲着镜头咧着嘴傻不拉几的模样。
顾清越接过来没忍住看笑了，“你倒是懂我。”
莫宁一脸“那当然”的表情，眼神很得意。
“咦，那你现在回国了狗怎么办？”又想起来问。
“我们家老太太养着，简直就快烦死她了。”说起来言语里都是嫌弃。
却也禁不住溢满思念，“小狗爱叫，又要每天出去遛几趟。”
“不好带回来吧？”莫宁不养宠物，对这些事都不了解。
顾清越点头：“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小时候身体不太好，不想折腾了。”
没聊几句，电梯很快攀升至47层，小陆总的秘书已经提前等在电梯旁迎接。
“顾小姐，莫总，小陆总已经在会议室等了。”
秘书小姐带着笑转身领路，为怕冷场还给顾清越介绍了一下整层楼的布局。
推开会议室大门的时候陆奕宁已经站起身，规矩地穿着深灰色条纹西装三件套，架着金丝边眼镜，脸上笑容不多但不显淡漠，寒暄过后又绅士地为两位女士拉了椅子，几分钟接触下来顾清越倒觉得，除了他确实很年轻，其余的与外界传言也不尽相符。
“以前念书的时候看过《双姝》，没想到作者这么年轻。”
陆奕宁没有掩饰自己言语间的惊艳：“顾小姐很漂亮。”
尽管直白，但他真诚的语气却不让人感到冒犯，顾清越大方地道了谢。
极速结束商业夸奖，小陆总没有丝毫犹豫地切入正题，露出商人本色。
“顾小姐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IP版权走以前的合作流程就可以，为什么今天叫莫总特地带你过来？”陆奕宁敲了几下面前的电脑键盘，将PPT投屏到会议室正中大屏幕上。
是个综艺项目企划书，暂定名《编剧请指教》。
过去几年别的平台也曾做过导演与演员的同类型竞技综艺，编剧的版块至今还空白，填上是迟早的事。
只是顾清越有些疑惑：“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奕宁没有立刻回答，不疾不徐往后翻页，节目定位和赛制都有相对详细的策划。
简单来说，节目设置五位专业评委，分别拟邀一位导演/编剧/制片人/演员，和一位原创作家。比赛分为三个部分，名著改编，IP改编，以及原创剧本。控制变量淘汰赛制，结果由现场300位大众评审和5位专业评委共同评出，最终前三名可以分别拿到不同级别的Air项目投资。
“所以，原创作家，是我？”顾清越看着屏幕蹙眉问。
莫宁及时打了个响指，“bingo～”
睨了眼旁边甚至一点儿口风都没提前漏的人，顾清越淡淡开口：“我不配。”
不说专业性无法胜任，她也没有兴趣被一众不认识的人评头论足。
平心而论，原创作家这个评委设置在赛制中来说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两项比赛内容都涉及到原著改编，何况文学理解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
但问题在于，他们本可以去找一个，在文学上有更深造诣、对剧本也有更深了解的专业作家。
似乎料到了她会有此反应，陆奕宁也很坦诚：“但他们都不会有你的话题度高。”
顾清越没有说话，脸色也冷下来，莫宁很清楚她这样就是已经在生气了，先出声顺毛。
“你先听小陆总说完。”
相识三年，莫宁从不对她藏私，完全将她当自己的亲妹妹，这份好做不得假。
闻言顾清越脸色稍霁，等着小陆总的下文。
“顾小姐虽然不干这行，但这几年作品有陆续投拍，应该也多少有些了解，编剧整体待遇不好，没什么话语权，很难吸引人才，导致这些年恶性循环，市场也出不来好作品，大爆剧越来越难。”
“哪怕是Air这种公司，旗下其实也只有莫总的工作室拿得出手，但莫总自己应该知道，这些年多少人来来去去。”
“以前有个影视公司叫周易，你们可能都有印象，玄幻武侠写得是真好，哪怕服化道跟不上也根本没有观众挑刺儿，后来没落了。”
“创作环境越来越差，人心也杂了，单说电视剧版块编剧中心制是最应该延续下来的。”
……
“听说顾小姐原来主修Literature&Creative writing，这两年的几部作品热度也还在持续，”顿了顿，还是选择将坦诚进行到底，“何况当红作家的美貌本来就是最大的噱头，实在是我们的最佳人选。”
“综艺前期需要筹备的东西很多，希望顾小姐近期能认真考虑我们的邀请。”
几乎是一次准备充分的满分演讲了，难怪Air近年来发展势头这样猛，有理想又有追求的决策者实在不可多得。
顾清越收起戒备，清浅地笑了笑，“小陆总好口才。”
陆奕宁听出她语气里的动摇，也稍舒了口气。
“我首先是个商人，当然希望Air挣钱。”
“作为行业里的龙头，一定是最希望市场变好的。一个综艺未必真的能改变什么，但至少是个开始。”
顾清越脸臭，却一向是个心软的人，莫宁知道，显然小陆总也提前做过功课，几乎每一句都精准打在她的点上。
撇开她自己是个创作者完全能共情不谈，她还热爱电影。
这些年国际电影节鲜少见到国产电影的影子，除了自我阉割之外，最大的问题自然是出在创作土壤上。
电影毫无疑问是导演的艺术，是光影的艺术，是蒙太奇的艺术，但也是必然需要经过共创的艺术，编剧本来就不可或缺。
至今为止国内唯一一部金棕榈获奖作品，导演离开了当时的编剧也几乎沉寂了下去。
思及此，顾清越内心其实已经有所决断。
但陆奕宁能以这个年纪坐在这个位置上，心思不可谓不细密，完全算无遗漏。
结束谈话前又加码放出重磅砝码，拿出一份优厚的版权转让协议，比此前收到的最高报价都要更高一些，甚至破例许诺顾清越未来所有作品影视制作阶段的一票否决权，对任何事情不满意都可以随时推翻叫停，完全是诚意十足的姿态。
尽管顾清越并不排斥用自己的作品版权换钱，她完全不清高，也因为运气好至今没有作品改编砸锅，但要说过程里曾经有没有自己想要改变但无力改变的事，那是一定有的，未必不遗憾。
最终决定会是什么已经很明确了。
这样巨大的糖衣炮弹，扛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不就是露脸吗，不就是综艺吗。
那当然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