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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额(下)(1 / 1)

不管怎样,玄望舒一句“五毒孽生”,就意味着他把方才那些以下犯上的言论尽数听了去!哪怕是皇后的人,也不敢再辩驳什么,只得强忍着恶心和害怕,去御花园里翻找毒虫。

他们顶着日头、撅着屁股在御花园里翻找了半晌,终于装满了一葫芦的蜈蚣、蝎子、千足虫。

玄望舒接过那个葫芦,走到领头的宦官面前,突然一把扣住他的脉门。那宦官登时跪在地上,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丝毫动弹不得。

玄望舒笑眯眯地:“既然你们管本王叫蜈蚣精,那么本王罚人用蜈蚣,是不是很合理?”

宦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

玄望舒掀开他的衣领,把葫芦颠倒过来,口朝下的一阵抖动,那数十条毒虫尽数爬进了那宦官的衣领里!

宦官又疼又怕,表情极度扭曲,偏又发不出声音。其余几个人被吓得惊叫连连。

青霜看着这些人的狼狈样,心知他们活该,可是他看看玄望舒,又觉得很陌生。毕竟当时的玄望舒也只是个十岁孩童,他的狠,他的怒,着实超出了一般孩童的范围。

从那以后,青霜便牢牢记住了:那道疤,不仅长在他的额头,更长在他的心里。

这道疤,揭不得。

此时此刻,青霜忧心忡忡地望着躺在床上的玄望舒。

他担心玄望舒会生气伤身,同时也担心玄望舒会像当年一样暴怒,万一去报复小郡主可怎么办?小郡主干净透亮得跟一颗夜明珠似的,哪儿遭得住这位主子的手段?

于是,青霜冒着被骂的风险,颤着声音劝道:“殿下,咱家小郡主跟别人可不一样啊!别人戳您的心窝子,是为了恶心人,可郡主她……她绝无恶意啊!”

玄望舒躺在床上假寐,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再说了,抹额这个主意很高明啊!既能挡住……挡住那个啥,又能把您衬得更俊!小郡主为了想出这个办法,定是没少花心思……”

玄望舒一转身,把脸朝着墙,留给青霜一个后背。

青霜明白,主子听烦了,自己得闭嘴了。

*

玄望舒历来有晨起练拳的习惯,如今又是夏天,他起得更早,卯时一刻就起来了。而林陶是个懒猫,常常是早饭都端上桌了,她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

然而今天,林陶居然破天荒的早早起来,守在东厢的门口。

玄望舒一走出房门,就看到她像个受了委屈的猫儿,孤零零地蹲在门口。她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枝,百无聊赖地戳着地面,也不知等了多久。

青霜见是林陶,吃了一惊,忙把她搀扶起来:“小郡主,您怎么一大早就蹲在这儿呀?”

玄望舒心中默认她是来道歉的,所以他不想理。于是故意视而不见,绕过她,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哥哥!”林陶急急开口,“你疼不疼?”

玄望舒的脚步滞住了,像是听到了一个从未曾听过的声音。

林陶怕他没听清,又追问了一遍:“我是说,你额头那道疤,疼不疼?”

青霜发愁地一拍脑门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想到,林陶竟又提了第三遍:“你疼不疼啊?”

青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小郡主怕不是个傻子吧?明知道他有多介意,怎么还揪住不放呢?

玄望舒并未发怒,而是缓缓地回转过身来,嗓子竟有些哑:“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可是林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对于痛苦的记忆,总是更加深刻。

就像她上一世那些不被家人偏爱的记忆。跟玄望舒相比,她遭受的那点儿委屈简直不值一提。可即便如此,她都没能遗忘。相比之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又怎会是说忘就忘的?

林陶哒哒哒地小跑,跑到了玄望舒的面前。踮起脚尖,伸出小胖手,掀开他的额间碎发。

丑陋的疤痕像一条蜈蚣,趴在他本应光洁的额头上。

她也是靠近了才发现,那道疤痕比她原本以为的更深。如同一道深壑,周遭又裂开几道略浅的沟纹。

圆润而柔软的手指,轻轻抚过疤痕。“一定很疼吧……”她不自觉地鼓起腮,轻轻吹了一口气。

玄望舒有些恍惚。

林陶的一口气,吹在他的脑门上,吹开了落满灰尘的记忆。

他记起来了,终于记起来了!

疼啊,怎么不疼?

特别疼,锥心刺骨的疼!

只是在当时,他顾不上疼。他要想办法拦住发病的妈妈,还要左右闪躲,避开锋利的剪刀。

他好不容易找准了穴位,把妈妈放倒了。他累得瘫坐在地,靠在妈妈身旁,看着阴翳的天空,觉得无法呼吸。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记起来,原来当时是在疼啊!

林陶从怀里掏出昨天被丢出门外的抹额,像包扎伤口一样,覆在那道伤痕上。

抹额轻柔地缠绕,让玄望舒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那道伤口好似真的止住了血,也止住了疼。

原来,它不是装饰品,而是带着治愈力量的魔药,熨贴在疤痕上,让他的伤口酥酥麻麻的愈合着。

*

夏至日,祭地大典当天,各宫都是一大早起床,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青霜依照主子的吩咐,帮他把头发束起来。玄望舒才十五岁,本就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把头发高高束起,再合适不过了。

高马尾束好之后,玄望舒便取过与礼服相配的抹额,准备系上去。

青霜有点心虚,开口提醒:“殿下,这抹额符合仪制吗?要不要奴去问问方姑姑?”

“多事!”玄望舒瞪了他一眼,“哪怕皇后问起来,尚服局也不敢说我不合仪制啊!”

得嘞,明白了。甭管合不合仪制,这条抹额,他戴定了。

当他以这套全新的造型走出东厢时,整个翠琅轩都惊艳了。

高高的马尾,少年气十足。量身制作的礼服,将身段儿勾勒得俊秀挺拔。饱满的额头上,一条精致的抹额流光溢彩。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一张完美的脸,再找不到任何瑕疵。

恰在此时,夏季的暖风拂过,高高束起的青丝飘逸翻飞。

林玉竹由衷赞叹:“我可算明白了什么叫‘潇洒美少年,玉树临风前’!玉树临了清风,方能摇曳生姿,平添万千灵动。”

这番夸赞,倒把玄望舒给夸得不好意思了。

他一向低调,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样关注过。

即使坐进了马车,他依然有些不自在,时不时的抻一抻袖子、理一理衣襟,好像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似的。

林陶与他同乘,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笑起来:“哥哥,你别拘谨啦!你今日真真是好看!大方一点,一会儿定能把侍女们迷倒一片!”

玄望舒看着小女孩明媚的笑颜,渐渐放松下来。他亦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陶陶今日也好看。”

尚服局为女子制作的礼服,虽然也尽力贴近大地的色彩,但比男装更加明亮温柔。陶陶身上这件礼服就是鹅黄色的,滚边和腰封上绣有嫩绿色的枝蔓,看起来生机勃勃。

林陶看着自己这身礼服,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跟方姑姑说啦,今后尚服局给你制衣,都会把余料给我送来,每套衣服我都会给你做一条相配的抹额。”

“陶陶有心了!”玄望舒一顿,“不过,这等活计,还是让尚服局的人做吧!何须你亲力亲为呢?”

“不不不!你不懂这件事的乐趣!”

“乐趣?”玄望舒的确不懂,在一块布条上绣花,能有什么乐趣?

林陶解释道:“我从小喜欢玩磨合罗,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把磨合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所谓“磨合罗”就是一种泥偶娃娃,外貌被制成憨态可掬的孩童。在大夏,这是一种常见的女孩玩具,就连宫里的五公主、六公主也爱玩。此前,林陶正是通过帮两位小公主做娃衣而赢得了她们的友谊。

玄望舒知道这件事:“但是,做抹额和玩娃娃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陶笑嘻嘻的:“哥哥长得这般好看,比任何娃娃都漂亮!”

“……你拿我当娃娃?”玄望舒终于听明白了,只觉得眼皮在疯狂抽搐。

林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对自家娃可好啦!我有一柜子的娃娃,还给她们做各种配饰!不信你问流苏!”

流苏笑道:“我家小姐的确心灵手巧。四皇子放心吧,做抹额只是雕虫小技,不费事的!”

玄望舒:“呵呵,我还应该感到荣幸咯?”

林陶:“那是自然!够好看,才有资格当我的娃呢!”

玄望舒险些气绝:“我姑且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提起娃娃,林陶来了兴趣:“我不仅会做抹额,还会做衣服、包袋、簪花、发钗!对了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我今后帮你做呀?”

“我……”玄望舒挠了挠头,面露难色,“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对服饰唯一的要求就是符合仪制。至于其他,从未多想。”

林陶暗想:暴殄天物啊!盘儿又亮,条儿又顺,这么一个美少年若是认真打扮起来……

她努力启发他:“我教你一个法子。你闭上眼睛,想一想自己背过的那些诗词歌赋,让你感觉最帅气的是哪一句?”

玄望舒很听话,依言闭上眼睛,默默想了一会儿,开口吟诵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瞬间,林陶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银鞍照白马,恰恰是上一世玄望舒领兵出征时的装扮。那一天,他身骑白马,一身银甲。炽烈的阳光在他身旁弥散成一圈光雾,整个人宛若流星般闪闪发光。

可是,这句诗的下一句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杀人无数,无人能挡。

“陶陶,你怎么了?”玄望舒觉得奇怪,自己不过是念了一句诗,陶陶的表情怎么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林陶挤出一丝笑意:“啊哈,原来你想当个大侠啊!”

“不是大侠。是将军。”玄望舒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领兵千万,横扫天下的将军。”

林陶的心脏如同打鼓,咚咚的震天响:领兵千万,横扫天下……我说哥哥,你该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她笑得极为勉强:“依我看,咱们这儿挺好的,也不需要你横着扫吧?”

玄望舒被她逗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样的小女孩,怕是连家门都没出去过,你怎么知道咱们这儿挺好的?”

“不、不好吗?”

玄望舒又想了想:“嗯,对你来说,是挺好的。”

林陶不知道他这当将军的念头是从何而来,只想劝他放弃:“可是哥哥,你很适合文雅的装扮哎!风流浊世佳公子,难道不比穿战袍、戴盔甲更好看?”

玄望舒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林陶还想说什么,但是此时,马车已经驶到了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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