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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1 / 1)

玄望舒的身影出现在立政殿的门口。林陶心里冒出来的粉红泡泡,登时就碎了一地。

而大殿内的众人,态度也骤然一变,气氛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虽然人们的脸上依旧挂着客套的微笑,却全然没有方才那种热情和亲切。有些宫妃不仅是笑容凝固了,连坐姿都不自觉地绷直了,八成是害怕那些不祥的传言。

宫中重礼仪,没有人表现出失礼。但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氛围充斥在空气里,体现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

在这股别扭的气氛里,林陶好像有点明白了,宫人究竟是怎么看待玄望舒的——

他们瞧不起他寒微的出身,但同时,又惧怕他身上不祥的传言。

所以他们自相矛盾,一边惧怕他,一边欺凌他;一边关注他,一边孤立他。

正如同上一世,人们也是这样自相矛盾,一边防备他,一边指望他。

上一世,西南诸部联手入侵,大夏的军队一败再败。

林陶的父亲当时正任职于军器所,与兵部往来密切,因此对战场局势比较熟悉。林陶正是听父亲提起,其实早在第二次兵败的时候,四皇子就曾主动请缨。

请缨的理由很合理:他的封地靠近西南边境,自从十六岁离开皇宫,他几乎都在西南边境度过,很熟悉那里的气候和环境。再加上他武功卓绝,带兵有方,曾经数次击退外族入侵……不管横看竖看,他都是领兵的最佳人选。

然而,大多数的朝臣极力反对。他们说玄望舒太过年轻,出身又低,难堪大任。

还有传言说,玄望舒的母族,就是一群叛乱的逆贼。所以他的体内流淌着叛贼的血,断不可轻信。万一他跟外族勾结,联手反叛,对大夏的打击只会更大。

把合适的将领束之高阁,后果自然是接二连三的战败。大夏的将领要么战死,要么被擒,到了最后,朝中竟无人堪用。

林陶记得,那段日子,帝都人心惶惶。林玉竹从宫里传出信来,说皇帝正准备逃亡。于是林府也抓紧时机,把府库里的金银一船一船的往外运。

不久,敌军攻破了最后一道关口,再过几天就会兵临帝都。

满朝文武一窝蜂似的跑到四皇子的肃王府,哭着喊着跪着求他出来领兵。

国家危亡之际,四皇子不计前嫌,领了帅印,率领大夏最后的士兵出城迎敌。

他出征的那一天,帝都百姓都去了他的必经之路上夹道相送。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至少在当时,他是名副其实的英雄。

那一天,林陶也跑到一处酒楼,想给英雄们送行。可惜她的距离太远了,只模糊地瞄到了玄望舒的影子。他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形劲瘦而挺拔。银色的头盔遮住额头,没人知道那里有一道丑陋的疤。

那天的阳光炽烈耀眼,他的银甲反射着阳光,弥散成了一圈银色的光雾。这不常见的光晕,让人错觉他并非一介凡人,而是一柄长刀。那刀锋锐利无比,闪着寒光,气势直指苍穹。

……

此时此刻,上元之夜,距离战争还很遥远。

然而在这花团锦簇的立政殿里,林陶却恍若看到了历史重演。

她看到,人们排斥他,漠视他,却又惧怕他,防备他。

她知道,有朝一日,人们会有求于他,会把大夏的兵权拱手送给他。

而他,一旦拿到兵权,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也不会放过曾经漠视他的人。

玄望舒仿佛对大殿里弥漫的怪异氛围毫无知觉,昂首走进立政殿,依次向皇后、宫妃、皇兄问安,礼数周全地走进了皇子的席位。

他还没坐稳,身旁的五皇子突然起身,一路小跑到皇后的宝座旁,附在母亲的耳畔,悄声说了一句什么。

皇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坐在下首的皇贵妃不禁好奇:“五皇子说什么呢?这么逗趣?不妨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五皇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向林陶的方向:“我方才问母后,那个小姐姐是年画上的娃娃吗?”

众人都有些意外,纷纷看向林陶。

她本就长着一张圆润的胖脸,再加上大殿里炭火旺盛,烧得又干又热,那肉嘟嘟的脸颊便飘起了红晕,跟年画上的娃娃如出一辙!

五皇子的童言童语,竟然意外贴切!满宫的人都抚掌大笑,纷纷说起了吉祥话:“林小姐天生福相,今后定然福泽深厚!”

五皇子也受到这笑声的鼓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把拉起了林陶的手:“年画娃娃,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林陶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世,她几乎一直在殿外的广场上玩耍,因此在她的记忆中,既没有五皇子,也没有年画娃娃。

她兀自发着懵,这景象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关注给吓到了。

皇后出言解围,对自己的幼子说:“霄儿,没规矩!林小姐是名门淑女,你怎能如此无礼?”

林玉竹忙说:“皇后言重了。五皇子才多大呀?何须拿着条条框框去限制孩童的天性呢?”

说罢,她又柔声嘱咐林陶:“去吧,和五皇子一起坐。你拿五皇子当成一个小弟弟就好了。”

林陶点点头,乖巧地站起身,跟着五皇子一道走向皇子席位。

五皇子是个小胖子,他拉着同样胖乎的林陶,活像两只小肥鹅。宫妃们都笑着说他俩可爱,但林陶无心理会这些嬉笑声音,因为她猛然惊觉,五皇子的座位旁边就是四皇子啊!

她的脚步一滞,愣愣地看向玄望舒那张寒玉般的脸。

心脏怦怦直跳,却又不能逃,她只得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玄望舒自然看到了“年画娃娃”,也注意到了她那耗子见猫似的表情。他眉毛一挑,心里奇怪:她怕我?

林陶别别扭扭地坐在了玄望舒的旁边,尽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紧张得好似周身的空气都凝滞了。

幸好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不一会儿,皇帝驾到了。满大殿的人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皇帝年过四旬,保养得很好,满面红光。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落座之后,和蔼地询问各位宫妃近日在做什么,又询问皇子学业,俨然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

所以他很快就发现,四公主不在。

“咦?四丫头呢?平日里就属她最闹腾,她今天缺席,朕竟觉得少了点什么。”

皇贵妃作为四公主的母亲,出面解释:“回皇上,望霓失足落水了,这会儿脑门正烧着呢。”

这番话,让众人倍感惊奇。皇后问:“堂堂公主,平时又娇贵得紧,怎么会掉进水里?”

皇贵妃眉头微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慈母模样:“望霓烧得糊涂,问也问不明白,只说是跟四皇子的人起了冲突。臣妾猜着,许是小孩子胡闹,下手没轻重,一时失了分寸……”

林陶都听傻了。

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把四公主对人单方面的欺凌,变成了双方势均力敌的对打。而且,只描述四公主的病情,只字不提对方一同落水的事。

乍一听客观中正,实际上偏得厉害。没有亲眼目睹的人,很容易以为挨欺负的是玄望霓!

皇帝果然被误导了,冷下脸来,转向玄望舒:“这是怎么回事?”

玄望舒提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林陶一愣:你认错也太快了吧?起码辩解几句吧?

连皇帝都觉得,这个道歉来得太过于轻飘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讲来。”

玄望舒的语气很平静:“正如皇贵妃娘娘所言,儿臣与四皇妹起了冲突,下手没轻重,一时失了分寸。请父皇责罚。”

林陶:???

皇帝听他这样说,自然被气到了:“你每天上学堂,都学了什么?‘兄友弟恭’这四个字里没提到姐妹,你就忘了吗?”

在皇帝的训斥声中,玄望舒只是低着头,见缝插针地重复那句“请父皇责罚”。

林陶有点坐不住了。

她旁观了落水的全过程,知道四公主是咎由自取。况且,玄望舒全程置身事外,就算要罚,也轮不到他!

她倒不是同情玄望舒,只是一根筋地认为,倘若这件事以他挨罚为结尾,太荒谬!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提步上前:“陛下!臣女今天下午也在藏书阁,这件事其实……”

玄望舒猛然回头,向她投来一道锐利的目光。

那目光寒得像冰,含着制止的意味。

林陶被这能杀人的眼神吓了一激灵,后半句话生生憋了回去。

皇帝看到面前突然蹦出个小姑娘,脸蛋肉嘟嘟的很是讨喜,好奇问:“这个孩子是?”

林玉竹连忙起身:“是臣妾的侄女,叫林陶。”

还不等皇帝追问林陶,玄望舒先开口了:“父皇,林小姐当时虽然在场,却相隔甚远,看得不真切。若父皇想知道事情的经过,还是让儿臣来讲吧!”

只听他娓娓道来:“今天下午,儿臣到藏书阁附近玩耍,遇到御史大夫赵合。赵大人为人风雅,闲暇时自制了一些螺子墨。儿臣觉得新鲜,便讨了几颗。不料,四皇妹也没见过自制的墨丸,也想要几颗。墨丸数量有限,我们兄妹却都想要,因此起了口角。儿臣一时心急,便推了她一把……”

玄望舒俯首叩拜:“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林陶:???

自己编个故事,往自己脑袋上扣黑锅?这是什么操作?

关键是,这个编造的过程,居然因果清晰、细节到位,由不得人不信。

皇帝果然信了,跳着脚大骂玄望舒不懂仁爱。

好容易骂够了,皇帝又扭过头去问皇贵妃:“爱妃,你说!这个逆子,该如何罚?”

皇贵妃见皇帝已经责骂得够狠了,便作出一副宽和的样子来:“陛下莫气!四皇子也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呀?莫为这点小事,伤了天家和气!”

“爱妃大度!可这逆子不能不罚!”皇帝伸手指向玄望舒,“朕罚你,每日到养心殿来,给朕背诵《昭鉴祖训》,直到背熟为止!”

玄望舒恭顺地答:“儿臣遵旨。”

林陶的嘴巴张成了“喔”型,半是震惊、半是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怎么就从“四公主欺负人”变成了“四皇子挨罚”的诡异局面?

她不理解。

但不管她是否理解,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众人忽略了。伴随着丝竹之音,夜宴开始了,殿内众人纷纷举杯,觥筹交错起来。

悠扬悦耳的乐声里,舞者轻盈优美地登场了。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没人再提及方才的不快,整座宫都是一派喜庆热闹。

只有林陶,一直惦记着方才那场问询,强压着心头的疑惑。

她哄着五皇子吃点心,时不时地瞟一眼玄望舒,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是他的脸色冷得像块冰,什么都看不出来。

宫宴越发热闹喧嚣,玄望舒悄然起身,独自溜了出去。

林陶见他开溜,连忙哄着五皇子说:“你自己玩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五皇子问:“你去哪儿?”

“我、我内急!”

林陶一扭头,飞一般的追了上去,连五皇子的喊声她都没听见:“厕所在那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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