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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三十八章(1 / 1)

几乎是夜幕彻底降临的同一时间,一队装备堪称精良的人马悄然逼近了平关城外的修家庄。

打头的那批人表现得异常专业,他们挑着小路准确绕开沿途的村落,在黑暗中潜行,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在行进途中顺手解决了几个不幸目击的倒霉蛋,老辣的侦察手段让人绝不会将他们当成普通的平民百姓。

镇北军能提供的帮助不多,但借出一小队人马仍在能力范围之内。在他们的带领下,商会的人很快便摸到了目的地,悄悄埋伏起来,只等着庄中的人都睡下后再动手。

漆黑的丛林中,人类粗重的喘息混合着马匹不安的响鼻,酝酿成不详的阴云笼罩上空。仿佛随时会化为狂暴的飓风,席卷过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山庄。

如今的修家庄今非昔比,横跨三平,占地面积已经一跃成为北地前三。然而其中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无法带来产出的山地和荒地,还有靠近沙漠的大片无人区域,所以一直以来人们只将它当作纨绔子弟的闹剧,从不放在心上。总不过是些没人要的地,谁买不是买。

不过终于看清修子丕的正面目之后,商会抛却了以往的轻视,认认真真地打探一番。三千人的队伍,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不可能像无头苍蝇那般冲进整个庄子,漫无边际地游荡砍杀。何况这样的庄子本身也是资源,只要除掉修子丕手下的核心力量,剩下的庄户完全不必动



擒贼先擒王,很简单的道理。

修家庄的“王”,已经被上头的大人物们请去吃断头饭了,他们只需要直捣庄子的心脏夺取控制权即可,反抗的统统杀掉,投降的暂时留下。待到修子丕死讯传来,只要不是一心求死的蠢货,就都知道该选择哪边。

庄子渐渐融入夜色,唯独那座高耸的小巧楼阁映着月华,依旧挥洒着细弱的幽蓝色微光,仿佛拜月美人颊边的珠泪。

琉璃阁,北地无人不知的藏娇之所。

那个修子丕恐怕想不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建筑,会成为摧毁他庄子的坐标。为首的军士冷笑了一下,对着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指明了方位。

临行之前,冯远曾经告诉过他们,琉璃阁不远处就是修家庄的中心。修子丕发迹于平关城,很久以前冯远还曾进入过庄子几次,记忆中的方位和琉璃阁所处的地方大差不差。想来也是,修子丕对妻子宠爱有加,又怎会将琉璃阁修得太偏僻呢?

“琉璃阁谁都不许进,先围了。” 冯远的心腹低声提醒。

其他人嘴上应下,心里却都有些不痛快。这个当口了,冯远的老毛病还是不改,那琉璃阁里住的是修子丕的夫人,他打的什么主意都不用猜。

镇北军小队在前面部署好了进攻的路线,修家庄正门的围墙极高,材质似乎很是特殊,正面突破动静太大。他们选择兵分两路从侧翼包抄,突破之前探好了的守卫薄弱点,将核心区的人一起包了饺子。

计划制定好,他们潜伏了下来。夜还很长,要有足够的耐心等猎物睡熟。

与此同时,另一个战场上的情况,也尽在商会掌握之中。

“来!修老弟!我……我敬你一杯!”

水桶腰的中年男人举起镶金嵌玉的酒杯,醉醺醺地凑了过来。傅惊梅很给面子地捧起酒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涓滴不剩的杯底,引起在座的一片叫好声。

在不知情者看来,这实在是个氛围破佳的筵席,只要能忽略那些生意场上过于甜腻的客套,甚至能称得上一句宾主尽欢了。傅惊梅掩下眼底的冰冷,随手拣着盘子里的菜吃,不动声色地从身旁的荷包中拿出一小粒醒酒药压在舌根下。

下毒?对方不会用这样风险高、成功率低的手段。谁都不是傻子,自己既然敢来,必然是有所防备的,这点商会的人也清楚。在这个本就有些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请客吃饭,在饭菜酒水中下毒实在是个过于直白的方式,这些人精是不会用的。他们要的是自己卸下防备,然后一击必杀。

所以酒宴一开始,不仅所有人的酒水饭菜都不分开,器具也是隔一会便会换一次,用之前必定当面用沸水冲泡过。可以说是非常努力地让自己能安心吃喝了。如果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打算,看起来居然还蛮有诚意。

歌女奏乐,舞姬翩翩,话题始终围绕着吃喝玩乐进行,间或穿插些商人间的“内部消息”。看起来他们已经将傅惊梅当成了团体的一员,并不吝于卖她各人情,提供些发歪财的小窍门。

“我说,修老弟啊!你这次可是……嗝!不大厚道!”水桶腰半是玩笑半是暗示,“想发财和哥哥们说哇,大家伙儿一起!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吃独食儿可不好啊!”

来了!

傅惊梅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望了眼花厅外。霍伯彦名义上是护卫,又带着武器,是进不来的。

她压低嗓子,不软不硬地回道:“这人饿得太久了,吃起饭来难免狼吞虎咽。小弟年轻,不懂这里头的规矩,下次必然和哥哥们提前说清楚。”

水桶腰脸上的肥肉一僵。对方一口一个下次,话说的好听,但分明是寸步不让。还下次?这次的事儿不解决,有没有下次都不一定了!

“呵呵,老弟话不能这么说啊。” 水桶腰忍下火气,“这盐巴和茶叶都是兄弟们吃饭的家伙。你年纪还轻,往后多少金银赚不得的?还是不要太急,大伙都有得赚,才能长长久久嘛!”

傅惊梅低头作沉思状,仿佛被他说动:“哥哥说得在理,容小弟细细思量。”

她表现出的恰恰也是大多数人的心态,在有得商量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掀桌子。

“哎!哎!老弟果真是个晓事明理的人!”水桶腰眉开眼笑,和其他人张罗道,“咱们今天这顿饭就算没白吃,大家伙一起敬修老弟一杯!”

众人闹哄哄地共饮一杯,气氛更热络几分。

“既如此,修老弟是不是也和大家伙说说,这次的事到底怎么个来由啊!”放下酒杯,冯远坐在主位上发话了,一副有事好商量的老大哥模样,“如今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尽可以放开。”

傅惊梅微笑着摇了摇头:“冯大哥未免太心急了,容小弟回去考虑一二,再作答复可好?”

冯远并未发怒,态度依旧和善至极:“自然!自然!为兄失言,罚酒一杯!”

“哇——这边”

“快来快来——”

外面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奔跑声,外面似乎正在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傅惊梅的眉头动了动,警惕起来。

“哎呀!是烟火!”冯远一拍掌,像是懊恼自己的迟钝,“星回节会在这附近放烟火,这里看不到。来,我们去顶层上便能看到了。”

喝到半酣的客人们非常乐意增添点歌舞以外的娱乐节目,他们跌跌撞撞地鱼贯而出,搂着自己中意的花娘乐伎向顶层的露台走去。傅惊梅也起身跟上,走到门口时对霍伯彦点了点头。霍伯彦心念一动,并未有丝毫放松,表情反而更凝重了几分。

其他商人也都有各自的护卫,他们这样身家的人永远不会孤身一个人到处乱跑。只不过护卫们带着武器,被隔离在了外面,能上顶层楼台的,都是毫无威胁的商会成员。傅惊梅混在人群中,缓缓走上了露台。

露台上早已另外布下了桌椅茶酒,就连唱曲跳舞的小台子都有。傅惊梅四处打量了一圈,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怪异感,细思之下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好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砰——砰砰——”

天空绽放开出几朵孤零零的烟火。冯远笑着给众人介绍道:“这叫试母弹,只有母弹没问题,往后的才能放。稍候片刻便开始了。”

“我说冯兄,先别忙着讲烟花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呀?” 一直寡言少语的应宗赐忽然开口了,“其他人都有美人相伴,唯独今晚的贵客孑然一身,是何道理呀?”

众人闻言不觉齐齐看向傅惊梅,只见其他人身边都至少陪坐着一位貌美女子,又是擦嘴又是喂酒的好不享受,唯独傅惊梅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

明明是眉清目秀的好郎君,却没半个佳人在左右。放在任何一个酒宴上,都不能不说是东道主的疏忽,若是碰上那小心眼的,说不准还要觉得是对方有意轻贱。

“罪过罪过!冯某今日灌多了黄汤,怠慢之处修兄弟千万见谅!” 冯远十分懊丧地起身连连作揖,起身私下逡巡,似乎想叫个姑娘过来,结果看了圈,发现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人身边堪堪只坐了一个姑娘,多的真就一个都没有。

“冯兄,这就不必了……” 傅惊梅推辞。

“嗨!”冯远豪气地一挥手,”先前为兄考虑不周,已经十分羞愧了!怎好叫修兄弟空度良宵?来!你……还有你!去!坐去修公子身边!好生侍候!“

其实这个当口抽调谁的女伴都不合适,毕竟今日在场的除了商会中的大头目,还有许多小角色。他们单打独斗不行,却深谙团结的智慧,平时抱团取暖,也是不好轻慢。

为了取信于修子丕,让他能够前来赴宴,冯远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他没有只邀请那些知道行动计划的核心成员,因为那样过于明显,无疑会打草惊蛇。于是他光邀宾客,连许多平时根本不熟悉的成员都邀请了过来,就为了让修子丕放低戒心,答应前来。

所以,这时候冯远挑选的女伴是他和应宗赐的。商会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女伴都给了修子丕,这既是给了对方体面,又显得自己大方。在座的都明白他的这点小心思,心照不宣地笑骂起哄。

两位姑娘倒是也半点不忸怩,大大方方地抱起自己怀中的乐器,往傅惊梅这边婀娜地走来。

她们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肌肤像是湖绫那样细腻华美,涂抹着的珍珠细粉泛着雪白冷光,怀中抱着的琵琶和阮造型古雅,朱红色的琴头镂刻成别致的扁方形。

“轰!哗——”

一团团光球节节攀升,最终在顶点爆裂开来,向四面八方抛洒出刺目的火花,如斑斓的巨大蛛网迎头罩下。

忽明忽暗的光从两名乐姬的身后短暂滑过,照亮了她们低眉敛目的恭顺侧脸,唇角如月勾起,仿佛能面的笑脸。

恐惧如毒蛇般从心底窜出,傅惊梅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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