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伯彦或许是怕弄湿衣服，就把它们都放在了浴室外面。
他们换下的衣服都已经又脏又破不成样子，没必要费工夫去洗，更不能再穿。傅惊梅生怕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查出来，干脆把衣服都剪碎了。或许她的做法有些杯弓蛇影，但生死大关走了一遭，如今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
刚才店小二来摆餐桌，她就将这些衣服碎片都充作垃圾交给了他，拿的时候没过脑子，顺手把霍伯彦的衣服也给扔了。自己在大虎那放了不少的换洗衣服，自然无所谓。可也许是太过疲惫，傅惊梅完全忘记了霍伯彦没有换洗衣服这件事。
“这不是正好？美男出浴，正好你趁机多看几眼。” 大虎嘿嘿笑道。
“我可不能趁人之危。” 傅惊梅大义凛然。
“把眼睛移开再说话！脖子伸那么长是没有说服力的！”
傅惊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心虚了吧？我说得没错吧？” 大虎乘胜追击。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傅惊梅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要好的朋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见俊男美女就迅速眉目传讯，互相嘲笑对方有色心没色胆。有点久违的温暖。
傅惊梅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去找小二问问，或许店里有呢。”
“那倒不用，我这有一套他的衣服。” 大虎坐在识海里翻找，“还挺好看的。”
“我好像没在你那放过他的衣服吧？” 傅惊梅吃了一惊。
“就是你放的，我可没那么饥不择食。”大虎掏出一包白色的东西放在床上。
那是一套月白素锦制成的长衫，衣襟袖角绣着大方舒展的海波暗纹，连带着搭配的里衣和鞋子一样不落。
很实穿的款式，堪称本时空贵族公子人手一件的经典单品，类似前世男明星们的必备黑西装。
傅惊梅想起来了，准备这衣服的时候他们正打算前往京师，而她发现霍伯彦似乎并没有一件正式的衣服。
穿越之前，有次舅妈拉她出去逛街，硬是给即将大学毕业的表弟买了很贵的西装。平时舅妈过日子精打细算，结账的时候却一点没手软。
然而表弟并不喜欢那套西装，他宁愿要个新款的AJ，朋友圈里“混得好”的哥们都会炫耀自己的AJ，他们会特意穿短些的裤子，就为了展示那流畅的鞋型。
舅妈对表弟的申诉不放在心上，她的理由很充足：所有男孩都需要一套陪你闯社会的好西装，就像所有女孩都需要一件大杀四方的小黑裙。
表弟第一次面试的时候，舅妈把那套西装熨烫得像刚刷过的墙面，裤线锐利地仿佛能割伤手指。她看着表弟一件件穿完，又忙前忙后地翻好衣领，扣上袖口。好像那不是西装而是铠甲，穿上它冲进成人世界，表弟就能无往不利。
很久之后傅惊梅才明白，重要的不是西装也不是小黑裙，而是冲向未知的世界前，为你收拾行囊的那个人。似乎只要有人为你临行密密缝，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说到底霍伯彦还是个少年，父母早亡离开家乡，即将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吧？所以她量了尺寸，让绣坊做了这套衣服。只是临出发前时间太赶，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送给他，只好放在大虎那里。入京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慢慢给忘记了。
“喂！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少年的声音更加羞恼了。
“啊！你等下，我这就把换的衣服给你。” 傅惊梅赶紧抬了个小凳子踩上，隔着屏风把衣服递给霍伯彦。
“打个赌，不到半天这家伙就能把白衣服穿成黑衣服。” 大虎说，“你当时就没考虑实用问题？”
“可是武侠小说里厉害的剑客都穿白色啊！” 傅惊梅理直气壮，“什么西门吹雪，叶孤城......”
西门吹雪一度是傅惊梅的童年男神。先入为主太可怕，一提到厉害的剑客，她脑子里就是西门吹雪那白衣飘飘的形象，选衣料的时候就没控制住。
“我倒觉得他那个面具配上白衣服，更像另一个很厉害的人。” 大虎忍住笑。
“谁？”
“白无常。” 大虎爆笑出声。
屏风后很久没有动静，被大虎一说，傅惊梅更泄气了。
霍伯彦向来只穿深色，想必是不大喜欢亮色的。算了，还是明天带他出门，再买几套别的的衣服吧。
她用软枕垫在背后，塞了颗雕梅在嘴里，梅汁入口生津，酸甜爽口。
江南梅林最多，所产青梅松脆清甘。将青梅用刀划十三刀后去核，以糖腌渍好后，顺着刀纹拉开，则梅子状若花篮。青翠的梅子间再放几丝陈皮，便透出嫩黄的芯来。
外厅虚掩着的门被推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鼻尖绕过清远的柏子香气，白衣的高大少年站在门口看着她。
他的眉宇本就修长锋锐，被水汽一熏，又平添了郎阔与生动，如雪山上的空气。头发被随意用刀割短，碎碎地垂在鬓角。赭红的萨满面具推到额际，腰畔坠着錾金匕首，柄端蹲伏着传说中的异兽。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让人无端想起遥远的巫鬼时代，山川里的神灵们乘着赤豹，有百兽相随。他们饮于石泉，荫于松柏。
“这小子挺有料啊！” 大虎说，“你争气点！”
“这这这......潜规则不太好吧？” 傅惊梅语无伦次。
“不，我是说表情争气一点，你看起来像只痴呆的海鸥。”
“什么潜规则？” 霍伯彦拉开椅子坐在旁边。
一个不小心把话说出来了，傅惊梅正在后悔，没提防又被当面将了一军。可对着这样一张脸，气势就先弱了三分。
她清清喉咙干笑：“我说大虎呢，跟你没关系，哈哈。”
“色令智昏啊。” 大虎啧啧。
霍伯彦的脸上闪过困惑，但注意力很快被桌上的饭菜吸引了。在外面蹲了大半天，他现在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刚拿起筷子，又停住了，犹豫地看了看身上的白衣服。
这难不倒傅惊梅，她掏出自己的暗色外套，让霍伯彦从身前反穿上去，充当简易围裙。折腾了一天，两人都又饿又累，坐在桌边也没有聊天的精力，吃起饭来堪称风卷残云。
吃完饭叫小二撤了桌，分别洗漱后各自休息。
他们的这间客房很大，不仅有两张床，甚至还有一张软榻。两床相隔不算很远，中间只隔着几道帘子，但两个人在野外什么苦头都吃过了，压根不放在心上。
吹灭了烛火，霍伯彦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身体隔开床外侧的世界。
他的耳力极好，即使隔这么远，也能听到傅惊梅那边已然传来悠长均匀的呼吸声，可他还是有点不安。
那件精致华美的白色外袍和里衣已经被脱下，安安稳稳地放在他和床榻内侧中间。方才在浴室内他用了好久才将它穿好，一直忍到现在，才透过微弱的月光，重新打量起这套衣服。
它极为柔滑舒适，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完完全全贴合他的身材，就连里衣也按照他的习惯做了细节上的改动。
这是件专门而为他而做的衣服。
这不是霍伯彦第一次穿傅惊梅送的衣服，事实上他的所有衣服，都是由她派人送来的，他也从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这是她关心“员工”的方式，她的心腹全都收过贴心的小礼物。只有自己，因为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她才送些生活中用得上的东西罢了。
但是这套衣服和以往的又有太多不同，不光是颜色材质上的区别，还有......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摩挲着那条隐带筋骨的银色腰带。
上面别无装饰，只绣着束形神凌然的梅花。
“哎！你先别睡，我问你个事。” 大虎小声说。
“嗯？” 傅惊梅哼哼。
“你送那小子的腰带上，为什么绣梅花啊？” 大虎嘀咕。
“什么为什么......” 傅惊梅半梦半醒。
“该不会是因为你名字里带个梅字吧？” 猫的声音很复杂。
“啊，因为西门吹雪嘛。” 傅惊梅说。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住万梅山庄啊，不绣梅花还绣菊花吗？” 傅惊梅不耐烦地回了句，翻了个身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