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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1 / 1)

和她房间里那种雅致清贵的风格不同,裴柔之的房间让人一见就生出销金窟的感觉来。

这倒不是说屋中有多么奢华,实际上,整屋的金银器皿并不多,可是屋子的风格和色调简直太娇媚了,像是甜软的奶油蛋糕。

屋里传来柔和的女声:“就要开席了,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傅惊梅撩开珠帐走进去,房间中散发着馥郁的玫瑰香气。床边的小推车上摆着半碟香软的桂花栗子糕,旁边的小酒盅里还留下小半葡萄酒。

裴柔之靠坐在软枕上,旁边放了个丑丑的毛绒熊。

“家宴嘛,随便穿穿就行。” 傅惊梅大模大样地坐在一边,“你这就喝上了?”

“你要一杯么?” 裴柔之眼波流转。

她的床上全部使用了光亮顺滑的嫣红色缎子,珍珠般的光泽给房间镀上微微的毫光。窗幔是极浅的丁香色薄纱,仿佛被雨打湿的花瓣那样,透出柔软脆弱的美。地上铺着厚厚的黛紫色地毯,像是某种枯败的植物落叶,妩媚又颓靡。

“来点吧。” 傅惊梅起身取了杯子,趁着裴柔之给她斟酒,扫视着四周。书桌上宝砚高耸,悬笔如林。

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塞得满满地,上面摆满了各种西洋来的小玩意儿。

刻着骏马的象牙浮雕、镶满小粒宝石的黄金高脚杯,西域女子所戴的面部流苏......旁边还放着本看到一半的书,傅惊梅瞥了一眼书名,也是介绍西域风物的。

裴柔之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笑:“霍公子今晚也来坐席么?”

傅惊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一丝异样。

从回来之后,尽管一直没有怎么聊过霍伯彦的问题,但傅惊梅还是能感受到裴柔之无处不在的探究。

只是她太过懂得分寸,始终将意图包裹得很好,连试探都那么不露声色,就像她房间内无处不在的香甜花果气息。

裴柔之的熏炉用整块的鸡油黄蜜蜡,雕刻成圆滚滚的蜜瓜形,放在一个纤细的藤蔓状黄铜架子上。

烟气并非从上而下逸散出来,而是溪水一般,从下方流出,极具妙趣。

“给他送信了,他没说来不来。”傅惊梅决定不再兜圈子:“你想请他来吗?”

其实她很想和未来的保镖多熟悉熟悉,霍伯彦似乎总是游离于人群之外,完全不给人亲近的机会。自从住进了偏院里,更是神出鬼没起来。

傅惊梅前段时间也忙,根本没顾得上见他。要不是送饭的人次次都能取回空饭盒,傅惊梅都以为他根本没住在庄子里。

“那么你希望我请他来吗?” 裴柔之笑了笑,低头去拾取盘中的点心。

她的脸颊笼罩在帐幔的阴影里,傅惊梅无法分辨她的表情。

裴柔之是可以无休无止地兜圈子的,傅惊梅叹了口气,决定认输:“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试着相处,毕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多少要靠他保障我们的安全。”

即将出口的话在舌尖停了瞬,她才接着说,“当然如果你不喜欢他,少接触就好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喜欢与否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裴柔之忽然轻笑出声,“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我只是担心他会给我们惹麻烦而已。”

裴柔之站起身,自顾自走向梳妆间。过道墙壁上挂了四幅活色生香,笔触细腻的仕女图。

磨盘大小的白色大理石梳妆台是傅惊梅从西域商人手中换到的,这东西不好运输,就低价给了她。傅惊梅把它塞到了大虎那里后,压根没抱着能用上的希望,没想到裴柔之倒喜欢。

傅惊梅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你发现什么了?”

裴柔之拿起巴掌大的水银镜开始上妆:“关于霍公子的事,我从杨晏那里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件事想要问你。”

“你说。”

裴柔之从镜中瞟了眼傅惊梅,见她神色认真,才开口道:“你之前和...阿木古郎被马群冲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样人迹罕至的地方?你们分别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听你所说,他是个守诺之人,为什么推迟了那么久才来见你,还带着伤?他说要来中原找人,是找什么人?”

傅惊梅被一连串问题砸得有些发懵。其实这些她也在心中想过,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都没问出口。

“英雄不问出身,我对霍公子的来历无意探究,但他身上的疑点已经多到我无法视而不见了。” 裴柔之顿了顿,“不说别的,就他的那匹大宛马,你也说了非等闲人不能拥有。他既然是隐居山林,又如何能得到的?”

裴柔之淡淡道: “你应该不知道吧,前不久查塔尔部王室发生叛乱,现在的首领已经换人了。算时间,正是你们在草原的时候。”

裴柔之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巽卿,我知道你心软,但这人底细不明,似乎和查塔尔部也有牵扯。别为了一时的同情乱捡人,误了大事。”

傅惊梅已经不止一次从外面带回被欺凌的幼女,险些被溺毙的女婴,还有被毒打到奄奄一息的学徒等。

在她自己看来,作为法治社会的现代人,来到古代后有能力的话帮一把很正常,但落在裴柔之眼里,多少有点同情心泛滥了。

裴柔之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因此见傅惊梅迟迟不开口,也不催促,只对着镜子贴花钿,心中好奇傅惊梅会作何反应。

然而等着回答的人并非只有一个,后窗处,霍伯彦停住了脚步,将身形掩在阴影中。

“你搞错了一点。” 半晌,傅惊梅搓了搓脸,很疲惫的样子,“不是他要跟着我走,而是我看上了他的身手,有求于他。”

裴柔之显然没想到这点,夹着花钿的小镊子抖了一下。

“你那些问题我之前都想过,可我......反正我没能问出口。我们又不熟,总觉得这样问很冒犯。而且他救过我们,也没挟恩图报,和我打听过什么。”

傅惊梅做了个手势,“当然我没有说你不对的意思。恰恰相反,你说的这些我应该问清楚,否则不仅是对我自己,也是对修家庄的不负责。”

“但你问不出口,对一个陌生人。” 裴柔之接口,陌生人几个字被她咬的很重,“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最开始他知道了我的真名,还发现了大虎会说话,我还是很怕他会威胁我的。” 傅惊梅老实回答,努力在脑海中拼凑着词句,“虽然他答应替我保密,但这种口头上的约定有多不靠谱,咱俩心里都清楚。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他做到了那是应该的。”裴柔之说,“这跟你问不问他的事不冲突。”

“话是这么说……但谁还没有点秘密呢?他都尊重我了,我也没什么立场探究人家的事情。”傅惊梅觉得反正都这样了,干脆说开的好,“反正这种信任是自然而然的,我也很难给你个清晰的解释。”

窗外的少年垂下了眼睫,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擅长应对各种各样的猜疑、敌意、杀机,独自行走在弱肉强食的山林和草原,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护好自己的背后。

失去父母后,他没信任过什么人,也从来不怀念。

可是为什么这人的信任能交付地如此轻易?不百般试探、不刨根问底......也不讲道理。

裴柔之看上去也在消化这个不靠谱的理由,她好歹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平和:“明白了。你知道的,我一向相信你的选择。”

她抿抿唇,揣度着傅惊梅的神色,“只是他毕竟不是中原人,非我族类......”

“有句话叫家人不止于血缘。” 傅惊梅笑着说,“我想朋友也是一样的。”

她指了指裴柔之:“我当你是朋友,可不是因为你是裴宰辅的女儿,或是狗屁武安侯的世子妃。”

她又指了指自己:“再说那时候我被困在草原,你帮我守着庄子,也不是真舍不得庄主夫人的位置吧?你就没怀疑过,我会利用完你再一脚踢开?”

裴柔之轻笑:“你不会。”

“你怎么能肯定呢?” 傅惊梅问,“我们没一起经历过什么,认识也不算久,你凭什么相信我呢?”

裴柔之被她问楞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屋外,赭红的面具下,黑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窗纱上那人模糊的轮廓。

是吗?只要是朋友,来自哪里都不重要吗?

“夫人,东家,快要开席了。” 阿影敲了敲门板,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进来吧!” 裴柔之如梦初醒,重新挂上了温柔的笑容,小声对傅惊梅说,“你心中有数就好,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尽量问清他的来路吧。”

傅惊梅知道她这是让步了,点点头没再多说。阿影绕到后面,忙着帮裴柔之找赴宴的衣服。

“哎?后窗没关严吗,怎么吹开了条缝。” 阿影打开窗户左右看了看,又嘟嘟哝哝地合拢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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