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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1)

平关城城东,武安侯府。

层层嵌套的森然府邸前是极宽的大路,铺着大块的水磨石板。门前两头石狮子还很新,被仔细凿刻的鬃毛上,看得到细腻的纹路。

穿着整洁棉衣,孔武有力的家丁来来往往搬运着朱红的木箱;头戴花帽的小厮们,急匆匆地迎送着来往的轿子和马车。

春寒犹在,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抚平微皱的前襟,露出彬彬有礼又亲热的笑容,走向迎来的身人。

“啊呀,竟劳动杜管家亲自来迎,是冯某的罪过了”

身着绯色绸长衫的侯府管家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笑得眼都眯成了缝,“哪里哪里,我家侯爷在前厅和世子爷喝茶,一听您来了,赶紧打发小的出来。”

这位被侯府管家亲迎的客人,正是冯远。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管家,掩下眼里的讽刺。娶了宰辅之女又怎么样,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连个下人都调教不好。

不说别的,光是看看这守门的下人毫无章法秩序,就知道其治家也好不到哪去。要不是有求于对方,他才不会捏着鼻子应酬。冯远调整好表情,被管家引着绕过影壁,往正院去了。

“阿旺,今天世子爷心情很好吧?” 听着正院传来的阵阵笑声,一位袅娜的婢女立在廊下,有些期待地问。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掩饰不住地兴奋起来,立刻不再多待,转身穿过长长的游廊,七扭八拐走进一个小小的院门内。

平关城的宅邸普遍厚重大气,花草也多庄重妍丽,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却让人想起最清净雅致的江南风景。

怪石掩映中现出道精巧的垂花门,身穿淡翠色薄棉衣的嬷嬷肃穆而立。富贵人家的内宅往往是仆从如云,此处却是只有几个洒扫的婆子。

婢女款步走进院中的暖阁,在外面就脱掉厚底的绣鞋,踩在木制的地面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房间的地面全用桐木铺成,光润鉴人,走得略微急促些就会打滑。室内用雪色的苏绣屏风隔开视线,连日光都变得氤氲柔和起来。

屏风后临窗放着一张乌木小榻,榻上滑下一角影青色的袖摆,一只光洁白皙的手轻轻撩动袖子,露出骨肉匀婷的皓腕。

“折荣,墨。”她动也未动,对进来的婢女吩咐道,音色仿佛柔软的丝绵。

真不愧是宰辅之女啊,折荣心想,有时候看着这个女人,会觉得上天可以如此厚待一个人,仅仅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佳人”二字生出画面来。连对着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无时无刻不带着柔婉的笑容。

只可惜就像琉璃易碎彩云易散,好的东西往往不长久...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缓步走到那女子身侧,小心地不挡住光,缓缓磨起墨来。

“世子妃今儿题什么字呢?” 折荣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小声地问。

那少女并不回答,安然运完最后一笔,含笑上下审视:“拿去交给针线房吧,拼在床帐上。”

“是。” 折荣小心翼翼地接过,又悄悄瞄了一眼旁边桌上的药碗,轻声问,“世子妃今天可用药了?”

“用过了,难为你总惦记着。”她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神色间却不掩虚弱。

”这是奴婢的本分,那奴婢退下了。“折荣知道世子妃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正准备告退,却被叫住。

”等等,先把炭盆搬进来吧“

啊,世子妃又要烧字画了,折荣毫不意外。世子妃每天都是这样,写很多张字,画各种山水,最后又全部烧掉。每一次,世子妃都要亲自动手烧,且不许他人在场。

听说世子妃未出阁时,曾是京师闻名的才女,尤工于字画且造诣极高,是当世的大家。想必世子、侯爷和侯夫人默许了此事,也是知道世子妃对作品要求十分苛刻吧。

折荣伏下身子,端着药碗悄悄退了出去。

她心中转的念头太多了,也就没有看到,那位世子妃长久地凝视着砚台中的残墨,突然露出一抹笑来。那笑容是那样的婉转多情,却透出冰冷的讥讽。

前厅的冯远灌了一肚子茶,被杜管家送到了侯府门口。比起来时,管家脸上的热情显然又盛了三分。

他微弓着腰,奉承道:“冯少爷,这次多亏了您!为了太后寿诞,老爷愁得不行,还是您有本事,一来就解了老爷的心病。”

“杜管家太见外了,能为侯爷分忧,是冯家的福气。太后她老人家泽被天下,我等所奉上的不过是微末心意罢了。”

“冯少爷过谦,您这次带来的无一不是精品啊,就说那五彩琉璃酒樽,实在是难得的珍玩,不知是何处寻得?也让吾等见见世面。”

“哈哈,哪里的话,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不动声色地避开打探,冯远笑得和煦,“只希望能按时凑齐最后一份礼,才算不辜负侯爷的厚爱。”

“侯爷应允的事自然作数,冯少爷为我家老爷的大事如此费心,商会的头把交椅自然非您莫属。” 杜管家嘿嘿一笑,“ 况且在六十大寿上,献上‘吃喝住行乐’各六样礼品,这样巧妙的心思必得太后她老人家的欢心。只是今日送来的只有五种,难道剩下的‘吃’,您要到最后再送?”

“杜管家不必忧心,只是略有耽搁而已。少则五日,多则十日,剩下的这项必定送到贵府上。” 冯远胸有成竹地说。

当今太后身世低微,见识短浅。自皇帝登基后时来运转,最是喜欢奢侈享受。不过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她对皇帝的后宫和政事都完全没有兴趣,让朝野内外大松了一口气。

毕竟作为太后,喜欢奢靡并非什么不可容忍的问题,只要不伤害他们的切身利益,自然愿意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当今的皇帝陛下跟她也是一脉相承,早年间还算得上勤政,但近年来尤其喜好风雅,寻欢作乐,让很多老臣十分头疼。

大梁朝并不禁止议论时事,比如这说书先生讲的《杏楼春》,明显是以古喻今的口吻。当今皇帝不仅后宫三千,还酷爱溜出宫嫖妓。这种大瓜让坐在百味楼二楼雅座的傅惊梅,磕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有了大虎牌语言包的加持,傅惊梅交流起来毫无压力。这个世界的文字和原时空古代的文字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她最近发现,原身的部分肌肉记忆还在,依旧可以流利地书写。

虽然原主的字就是普通的簪花小楷,但也让写毛笔字像狗爬的傅惊梅喜出望外。

《杏楼春》讲的就是皇帝如何看上了一位青楼花魁,偷偷溜出宫与她厮混,然后又如何迫于后宫压力,抛弃了这女子。

皇上的前女友,自然没人敢再碰一个手指头,花魁只有对着皇宫日夜垂泪,好不可怜。

作为一个穷人,傅惊梅当然是不会主动跑来百味楼消费的。

今天她收完蛋黄流沙包的分账,美滋滋地刚想走,却被气喘咻咻跑到后门的一个面生小厮拦下,好声好气地请到二楼,说是掌柜有要事相商。

傅惊梅觉得应该是蛋黄流沙包卖得太火,百味楼想和她改变合作形式了。一直以来,为了掩盖身份,不招来街坊的注意,她都是早早做好流沙包,让一对赶集的夫妇用驴车帮自己送货。

尽管如此,她也注意到了流沙包越卖越好,似乎永远供不应求。每次取钱,掌柜脸上的褶子都笑出花来了,不停暗示她做的太少了。

傅惊梅盘算起如何和掌柜扯皮,好争取最大的利益,毕竟她只有一个人,腌鸭蛋黄同样需要时间,再累也无法批量生产。

看来,真的需要快点办下户籍了。没有合法身份,不然无论是雇人还是开铺子,全都办不到,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

正想得出神,门上传来三声恭谨的叩门声,她急忙戴上帷帽,说道:“请进来吧。”

门开了,一位五旬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见过吴娘子,老夫是这百味楼的掌柜。此番冒昧约见的娘子,其实是受人之托。” 说罢,从袖中摸出一面腰牌,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傅惊梅看去,上面只有一个笔意浑厚的字,“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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