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虽然再无金吾卫，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夜禁制度并未完全取消，诏“令京城夜漏，未及三鼓不得禁止行人”、“以五鼓开场”，是以汴梁夜市多在三更结束，等到了五更，虽然夜禁结束，但因仍是深夜，众人多在休息，因此这之后到白日说的上繁华之地便属潘楼街往东了，那里的集市每夜五更开始，天刚亮散去，多用来销赃赌博之类，因此好人家的姑娘自是少有去的，也怪不得杨柔责怪孟箬楚。
不过责怪归责怪，姐妹吃亏哪有不帮忙解决的？三人白日累了一天，也懒得去逛这日日都有的夜市，于是一同回了孟府，早早用过饭歇下了，至于采莲则被使唤回温府通报了，不过她自然不知三位小姐的计划，还暗自为自家小姐交到朋友而欣喜，乐呵呵地就离开了。
等到五更一到，夜色中隐约见到三个人影想着潘楼街的方向而去，今夜月色皎洁，衬得街上亮堂不少。
看来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温姚希如是想到。
鬼市倒是对得起它这个名字，几个人还未进入多长时间，就不知道受了多少探究的目光，而这其中的生意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过这里再凶险再见不得光，也比不上魅阁，是以温姚希在这里倒是闲庭信步，完全不受他人影响，她这般从容倒是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心虚起来，不再盯着格格不入的三人看。
杨柔自从进来后，眉头就不曾解开，操起父母的心来：“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孟箬楚虽来过一次，但还是充满好奇，总觉得第一次匆匆逛了一趟，未真切感受这般地方，因此哪里还管得了另外两人，一会看看古董玉器，一会又要掺和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赌局中。
杨柔一把将孟箬楚从人群中拉回来：“你到底在哪买的那把剑？”
孟箬楚知道杨柔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立即乖巧起来：“这鬼市和别的地方又不同，每日来这里的不是销赃就是骗人，哪里会有什么固定的摊位，我也不过是过来碰碰运气罢了。”
鬼市人来人往，虽然官府每夜的燃烛到此时也尽了，不过许是这样的地方实在是赚头太大，灯火辉煌不亚于正午日头，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要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杨柔自觉是三位中年纪最长者，自然要担起照顾两位妹妹的责任，是以不再愿意在此处多逗留，一手拉一个，在两个摊位之中的空隙处停下：“这样的地方，还是不能多待，若是叫人发现，对姑娘家家的，名声不好。”
孟箬楚环顾了一眼四周，将令两人往黑暗中推了推：“早知道就该戴着帷帽。”
温姚希笑道：“这地方大晚上的戴着那玩意，你是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你身上吗？”
杨柔附和：“说的正是，且不管你之前为何而来，今晚是不能再闲逛下去了。”
孟箬楚瘪瘪嘴，有些失望：“上次我来时只跟着颜其之那家伙，不还是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杨柔皱着眉头：“我就知道，这世上除了那家伙还有谁能那么不靠谱，我看你啊，也少热脸贴冷屁股，他也不是什么良配！”
孟箬楚有些不甘，小声嘟囔着：“怎么就不是，至少也不是末端呢！”
温姚希离得近，顺口问了一句：“什么末端？”
孟箬楚一脸惊讶：“你不知道吗？汴梁中的各位世家公子有个排行榜，按照身世、性格、才学等等，其实也可以看做是汴梁中的各位世家小姐们最想嫁去的人家。”
“还有这个？”杨柔一副闻所未闻的表情。
这下孟箬楚神色更是奇怪了：“姚希刚来汴梁，不知也就算了，杨姐姐你也不知道？不过以你的背景，却是也不需了解这些，不过你可要知道颜哥哥再不怎样，排名也在李初言之上呢！”
“真假？”
“什么？”
孟箬楚看向异口同声的两声，心中疑窦突生，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不过很快又抛出去，尚未发生的事情，担心这些干什么呢？她解释道：“伯仁侯府听上去挺气派的，但是俸禄并不高，加上这两父子捐得也都差不多了，所以啊，府上穷得很，要是嫁过去，日日去樊楼都未必能做得到，加上李初言那人脾气……”
杨柔看着孟箬楚欲言又止的样子，刚想反驳几句，却不想身后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声音：“想不到我在汴梁的名声这么不好，依照孟姑娘所言，得让家里人早日下聘才是，不然再长几岁，怕是真没人愿意嫁过来了！”
孟箬楚看着李初言似笑非笑的表情，恨不得就此消失才好，然而他那样记仇的性子，又不能简单混过去，于是表□□哭：“这是汴梁的女娘们闲来无事瞎排的，李指挥使还是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李初言突然笑了：“没事，说的也对，我确实不常去樊楼，上次还是借着温妹妹的光才能去一次呢！”
温姚希见矛头转移到自己身上蹙起眉，思索着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这位，一转眼却看见一身黑的柳风，于是细细打量这两位的装扮，与上战场估计也就差个盔甲了，再加上李初言一脸探究，也就猜了个大概。估摸着不知道是哪条线索牵扯到鬼市，只是李初言未必相信自己，又或是这条线与镇北相关，担心自己一时心慈手软误了事，所以并未将调查到的东西及时告诉自己，却不想偏偏在鬼市遇上，便认为自己也调查到了此处，也没有通知他，就这样两方互相生了嫌隙，此前约定好的种种倒像是成了笑话。
事实上，温姚希此番可以说是只猜中了一半，李初言将所有人的行动线在地图上一一标注后，便发现那些受害者多是在那段时日频繁到达鬼市附近，看来这药要么是极难制作，不能一次性给人足够的分量，要么是怕人一次性用量过多致死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总而言之，那些人必然是利用凝血丹致人上瘾这一特性，让人日日来此买药，才会让汴梁中人对此依赖不已。
虽说此时辽使团将至，这种药未必还需要流通在集市上，但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也只能抱着侥幸的态度一试，至于温姚希 ，主要是因为通知她要经过温府，到时候解释起来麻烦颇多，更何况自己男儿之身，在半夜约一未嫁女子来这样的地方也着实不太合适。
然而和李初言考虑的不同，温姚希确是误会了他，从前完成任务之时，向来是不择手段，虽也百般计划，但也不至于像汴梁这些人顾虑颇多，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魅阁之事，弹指之间稍有差池便是灰飞烟灭，哪里有时间来怀疑这些？是以她说话之时也带了不客气，凡事可一不可再，如今都挑明了，还仍旧有所隐瞒，这般瞻前顾后，哪里像是上过战场的！
温姚希抢在孟箬楚之前回答：“不过是孟妹妹遭人诓骗，平白无故几千两银子打了水漂，故拉着我与杨姐姐二人来此找那骗子罢了，想来也是汴梁监管不严，如若不然，这鬼市又岂会如此猖狂？”
李初言一时噎住，大抵知道自己被误会，然而外人在场，也不好解释，只能含糊回道：“四方有四方的规矩，鬼市与旁的不同，重在赌字罢了，不过这样的地方，你们几个姑娘家家的容易被盯上，不如同我一起好了，如同温妹妹所言，这件事也确是金羽卫该管之事。”
温姚希还未回答，孟箬楚喜形于色拍手叫好：“那就太好了，若能得指挥使相助，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温姚希便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更何况，她也确实想知道李初言到底查到了什么，只是这怀疑的气氛在两人中间弥漫，连一向迟钝的孟箬楚孟都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柳风向来了解李初言，知晓他有话要和温小姐说，于是有意无意地隔开了李初言二人和孟箬楚二人之间地距离，鬼市人多，不一会两拨人就越走越散了。
见人远了，温姚希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既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何如今又偏偏隐瞒，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若不是今夜遇上，指挥使大人是否要将我就此排除在外？”
李初言虽被误会，也不生气，毕竟是自己怀疑在先，如今被这般对待倒也不算冤枉，于是耐心解释：“即便今夜不遇上，明日一早也定会去府上将一切告知，或许现在看来鬼市没有传闻中那般不堪，可你要记住，汴梁这样的地方，谣言是会杀死人的，纵然你可以一走了之，可你让仍留在这里的温家上下怎么办？既然冒用温姚希的身份潜入汴梁，那至少不要把自己当作无关紧要的客人，认为温府是可以随来随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