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声忽响，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可太阳却并未消退。
在这场黄昏大雨中，靡靡丝竹声响起，那曲声诡谲，合着几分不知名的乡间小调，莫名扣人心弦几分。
在春令书坊掌柜就要出来的那刻，简今安是有感觉的。
她最先感觉到空气中莫名静了几分，紧接着传来一股浓郁的香味，那香味很特别，像是几种花混合而成。
伴随着花香的是一道轻盈的身影，白袂飘飘，如落花飞舞。
款款的腰肢在眼前一掠而过，简今安默默的将书揣入怀中，静静地盯着那位姑娘。
陈伯芮早已失去刚刚的气势，他将翘着的二郎腿收好，像个学生般坐好，“花小娘，阮小娘呢？怎么没见着她。”
花小娘轻笑一声，清丽的面上春意乍现，只是这春意从缝隙中蔓延，钟意的对象却另有其人。
花小娘眼神直勾勾的望着顾知亦，嘴上却不饶人的调侃，“呦，陈爷好狠的心呐。上来阮妹妹长、阮妹妹短，难不成当我花小娘死了不成。”
小娘子语调轻轻柔柔，甚至声音的浮动也并不大，可陈伯芮却像惧的不行，他夸张站起来，揽住花小娘的肩，“别别别，小娘别这样说，我方才只是随意问一嘴。”
接着陈伯芮伏小作低的，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怪我这张破嘴，下次若再这样惹花小娘生气。我必定亲自将这张嘴割下来，腌巴腌巴给小娘子当下酒菜。”
花小娘娇笑一声，将帕子掩嘴，一双含水的眸子是波光流转，盯着对面喝茶的顾知亦，“不知这位郎君是……”
陈伯芮眼光顺着停留，陈伯芮并不是这个书坊中花销最大的，但却是人际关系留存的最好的。
抛开那张还算过得去的面皮，便是那不时有的巧思了。
陈伯芮知晓花小娘的心思后，放笑一声，“这可是我刚认的好贤弟，说起来，他也算是为你而来。”
陈伯芮一双巧舌将事情说的跌宕起伏，将花掌柜情绪调动的极佳，可简今安却听的‘扑哧’一声笑了。
并且是嘲笑的那种笑。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简今安耸肩。
花小娘似乎此刻才注意到，书坊中还有一位人的存在。她只是淡淡瞄了一眼，又将视线定在顾知亦身上，手托着下巴道，“那位姑娘，是郎君的妾吗？”
简今安出门前其实非常自信，她的易容术可绝随意贴上两撮小胡子浮躁了事的，她描粗了眉，将肤色画成微黄，又认真的缠好了身体曲线，还在腰间裹了几道。
这般操作下来，便是自诩流连花丛的陈伯芮也未认出，可花小娘却仅凭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其中古怪，让简今安不得不眉头一拧。
可接下来顾知亦的一番话更让她眉心久久都松不开。
顾知亦修长白皙的五指轻轻的捏着桌上茶盏，用着最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她只是家中为我准备的通房罢了，姿色尔尔，是比不得姑娘国色天香的。”
顾知亦这番话合情合理，不说世家子弟，便是有钱商户家的公子到了年纪，家中也会为其准备通房、侍妾等让郎君开窍。
花小娘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她娇笑一声后，便略带吃味道，“公子只是见了我就叫国色天香，那一会子见了我那些姐妹岂不是要魂都掉了。”
花小娘并不是夸张，十二位掌柜各个容貌出色，以她的姿貌只等充当末尾。
可顾知亦却晃动手中茶盏，不动声色道，“哦，是吗，我可不信。”
“如姑娘这般娇俏可人，又玉洁冰清的女子可并不多见。”
“呵呵呵，公子真会顽笑。”
有哪位姑娘不爱听夸赞的话，花小娘也不例外。
她很满意，点到即止的接下了这番夸赞，“好了，索性公子今个儿来的凑巧，我那些姐妹们都在店中。我去喊她们过来让你见见，保管让公子能顺利的画出想要的美人画来。”
花景中的美人卷展开时，一水儿身穿各色衣裳的掌柜也都从楼上下来了。
她们轻纱曼笼，各个腰肢细的如葫芦般，有道是淡扫娥眉面含春，肤如凝脂柳如霜。
莫说是简今安了，就连看惯了美人的顾知亦都好像愣了一瞬。
他以笔尖在空中描画，似是颇为认真的欣赏起来，可片刻后，他又摇头笑了，“不知还有一位掌柜隐在何处，难不成是嫌弃小可的笔力不足以画出她的美？”
这话让简今安心思一动，她慢慢数过去，“八，九，十，十一……”
确实是少了一个。
说实话，十几个美人排排站着，便是晃眼都来不及。
更何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出少了一人，足以证明顾知亦根本没有陷进这美人窝里。
简今安放心了，她静静的站在角落，看着花小娘要如何回答。
花小娘虽姿色在十二美人排最底，但她却生了一副玲珑心肠，否则也不能在书坊里左右逢缘。
她面色忽然一冷，嵌着眼下的那颗红痣微闪了下，“怎么？顾郎君，我们这些姐妹还不够你画的吗？”
抚平画卷上的皱褶，顾知亦风度极佳的回道，“花小娘严重了，我观诸位掌柜都似洛神下凡，每个人或清冷，或端庄，或艳丽，各个都有自己的特点。”
花小娘似乎并未被顾知亦的花言巧语打动，她只是轻哼一声，不接话。
顾知亦无奈一笑，“不瞒你们说，小可家住京城，来这只是游玩。小可原以为京城的美人已是天下之最，不想见了诸位仙女姐姐后，才发现原来古人诚不欺我。”
有掌柜好奇询问，“不欺你什么？”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邯郸是小地方，便是县令在有作为，也比不过京中繁华。
顾知亦用富饶的首都来捧高这些美人儿，自然的逗笑了一众掌柜们，她们其中有娇笑掩嘴害羞的，也有大着胆子直视他的。
顾知亦大方的收下这些目光，他手指一一划过纸上的空白美人面。
带着些苦恼道，“所以在见过几位仙女姐姐后，那些胭脂俗粉自然是登不上这画了，可这姐姐们少了一个。叫小可着实为难。”
“为难这最后一个美人的脸，小可不知道该怎么画才好。”
花小娘听完解释，面色回暖了几分，只是她任性又刁蛮道，“想要见我们阮妹妹，还得看你的笔下的功夫如何。郎君你先画吧，不过，但凡画的有一个不叫我们姐妹满意的，这最后一个妹妹你就无缘见到咯～”
话说的再好听，也不如行动来的直观。
顾知亦不甚在意花小娘的刻意刁难，只在最后看了一眼后，便下了笔。
若想在短短时间绘画出这么多人，不仅考验目力，更考验笔功。
一般人作画，无非是让被画之人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半天的功夫下来，被画者大都四肢僵麻。
花小娘做好了准备，可顾知亦却说不用。
他并不掬着这些掌柜的，只要不出这一楼书坊，随意干些什么都行。
众人便打打闹闹，娇笑着耍乐了。
唯独花小娘兴趣上来，款款腰肢的走到顾知亦跟前，“奴家这样，可会打扰到郎君？”
顾知亦眉梢轻挑，“红袖添香，这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花小娘嗔怒的捶了一下顾知亦的胸膛，“郎君好坏呀，奴家只是过来看一眼，郎君便派这样的差事奴家，也不心疼一下奴家的手腕。”
顾知亦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时光里，花小娘磨墨，顾知亦沉静作画，一副郎才女貌的画面让简今安的牙根，都被她咬的酸了。
直至夕阳的余晖收起最后一束光照，顾知亦方停了笔。
画迹还未干透，众人迫不及待的凑了上去，一人低低惊呼，“哎呀，这拈花一笑的是我！”
“三妹妹你看，那在溪水前沐发的是你呢！”
“蹲在地下的是我！”
十一位掌柜纷纷指认自己，一时间书坊中热闹非凡，就连想要挑刺的花小娘都欣喜异常。
花小娘全程在顾知亦身边站着，原以为这温润的郎君会先画她，可不想直到最后顾知亦才动笔。
画中的花小娘手执着牡丹，位在众人之首，衣诀飘飘，那清丽的殊容又似要羽化登仙一般。
顾知亦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画者，他只凭一眼便分辨出了众人的性格，又根据性格去改动了原本画里那些美人的姿势。
比如沐发的是颜小娘，她平日极爱干净，又比较臭美，所以沐发是她每日必干的事情。
蹲下地下赏花的则是白小娘，她惜花也爱花，便是遇上再美的花儿，也不会去采摘。
最后……也画出了花小娘位居众人之首，则是暗示了花小娘的野心。
花小娘容貌最末，可偏偏爱看人臣服在石榴裙下，因此在首位站着，最为突出。
而花小娘在画中快要升仙的模样，更意味着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仙女。
此刻，花小娘爱不释手的抚着画中的她，眼下的红痣闪出一道诡异的红光，“这幅画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