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池失踪了。
任是冷明烛派出身边暗卫主力明里暗里、不眠不休地寻找，几天下来却没能收获任何消息。
他像是从未来过颍都一般，突然于这茫茫人间蒸发，找不到人影，寻不到气息。
冷明烛想过，他是否遇到了危险，但即便如此，也该活见人死见尸，而不是现在这样音信全无。
除非……
她想起化尸丹，那被她用来毁尸灭迹、挫骨扬灰的阴毒之物。
顿时心如擂鼓，不敢再往下去想。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加派人手，更加扩大范围地去打探寻找，只要不死，总会找到的。
只要不死，受点伤也没关系的，哪怕受重伤也没关系，冷明烛倚在门栏上，仰头望着天边那道色泽浅浅的弯月，不断地告诉自己，有的是天材地宝的好药，有的是医术高超的神医圣手，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剩一口气了，也没关系，都还可以弥补挽回。
华英抱着件斗篷走过来，默默看了一会，还是叹着气帮她披上了。自从那天传来许靖池出事不见的消息，她便时常见到眼前这一幕，那一向华贵无双、不可一世的人站在空荡荡的游廊下，一脸担忧和落寞。
她心疼，看不得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受半点委屈，自然也受不得她黯然伤神，可是又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替她解忧，也没法护她周全。
之前，华英觉得不告诉她周围的人心算计，维持着虚假的太平安乐也好，总能自在地走完一生，可她偏偏不按所有人希望的那样走下去，偏偏要追查卫国公的死，要弄清卫国公府败落的原因。那些被刻意粉饰隐藏的东西，一旦沾染，便再不能置身事外，只会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
就像惠德皇后的死有蹊跷，六皇子的身世有疑点，一切似乎都与那至尊皇帝相关。一个大权在握无上帝权的皇帝，一个名不副实的帝女公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平等的交锋，所幸那位陛下并没将年轻的公主放在眼里，仅仅是闲暇了逗弄利用一二，兴致来了还会看看她小打小闹的戏剧，同时来为他自己谋划更多权力。
这盘棋，开始了，便停不下来了。你不走，总有无形的手推着你往前走，可笑的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而现在东境而来的许靖池也突然失踪了，他们甚至抓不道半点蛛丝马迹，只能跌跌撞撞的找啊找，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没人知道。
华英移开目光，在她身后轻声细语道：“风凉了，殿下回屋里待着吧。”
冷明烛却没有动，仍伫立原地，失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今夜天色不好，月亮又浅又小，星星也少得可怜，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挂在上面，发出黯淡的星芒。
沉寂的可怜。
华英心疼劝道：“三郎君非是常人，想来是外出有急事要办，没来得及留下书信一二，再说三郎君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稳稳妥妥全须全尾的回来。反倒殿下自己，一味忧心着急，万一伤了心神，郎君回来那日还不得心疼死？”
说着，她上前揽住冷明烛双肩，将人半拥半扶地领回房间里。
冷明烛坐到矮榻上，还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华英收拾好床被，催促她就寝安歇时，才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我这几天没顾得上问，葫芦那边追的怎么样了，可有些眉目？”
华英道：“胡符箓一直在查，但十九年实在不短，当年那些人的记忆早就模糊了，我看这条路行未必的通，殿下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
冷明烛点点头，本在预料之中，不过是揪着不愿放弃罢了，“继续查吧，也许就能查出来点什么呢。你说，如果阿昭真的不是阿娘所出，我该如何待他？”
“殿下怎么打算的？”
冷明烛目含杀机道：“我想杀了他，不，我不知道。”
说着她缓缓摇头，“我待阿昭以真心，也曾相依为命，视他为这世间唯一骨血相连的亲人，想护他周全，助他登上至尊之位……”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若他不是，我无异于养虎为患。”
华英道：“一切还没查清出之前，殿下还是不要想太多了。那戚太医突然出现就带来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们能寻到他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已久呢？殿下该知道，不能一味相信别人，昭殿下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如何，我们最清楚了。”
“这和品性没关系。”冷明烛皱眉反驳：“品性再好，情感再深，都不是理由！”
“您看，您在心里已经潜意识认定昭殿下的身世了。”
“我有吗？”冷明烛愣了一瞬，有些茫然地抬头，“可谁会花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就为了挑拨我和阿昭的关系？”
华英微微思索道：“总之，我还是觉得戚太医有些可疑，陛下的伏血卫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真的会一时疏忽大意让他多苟活二十年吗？尘埃一样埋没在大江南北，在您需要的时候，偏偏就蹦了出来，这么多年的疯癫癔症，区区半个月就治好了，还能口齿清晰的讲述前因后果，殿下当真不曾疑心过？”
冷明烛垂眸，不语。
华英道：“殿下急躁了，即便疑虑过，也很快就被对陛下的仇怨、对娘娘的思念遮掩了，对吗？”她伸出手，轻柔地抚了抚冷明烛的长发，像温柔的母亲一样耐心而温暖，“殿下冷静下来，沉一沉心，我知道这几天三郎君失踪杳无音信，让您乱了阵脚慌了心神，是不是？其实这个时候，殿下才更应该稳步小心，谨防被人牵着鼻子走呀。”
冷明烛下意识地蹭了蹭那温暖的掌心，闷声道：“我知道。”
真真假假，她该仔细侦辨，合理取舍。
这一路走来，已经取舍了很多东西，有些选择了揭过不追究，有些选择了假装不知道，就像那场刺杀，她握着大皇子的贴身令牌，却把目光放在二皇子身上，心里却疑虑另外的人，虚虚幻幻，明里雾里，为了不变成别人手中的刀，她决定“大度”的翻篇。
那么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取舍？
想不通了。
华英道：“好了，去睡吧，你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晚，什么都别想，安心睡一觉，无论发生什么，我和胡符箓都一直在呢。”
冷明烛躺在床上，华英便在一旁陪着她，小声地讲述着他们儿时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她的声音轻轻地软软的，像是哼唱着一支悦耳动听的小调，很快冷明烛呼吸均匀，睡着了。
华英微笑着注视着那张美丽的脸，昏暗无光的帷帐里，那张面庞眉眼模糊不清，但轮廓依旧清晰，她伸出手，小心地摸在对方脸颊上，似是忧愁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当初不叫你管这些，安心过日子，你偏不听，现在该怎么办？娘娘费尽心思替你选的安国公府，也成了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大厦倾颓只在朝夕了。”
指尖擦过沉睡之人的眉心，“你说你，狠心不够，善心不足，脾气还大，欲成大事这般心境怎能做到？学学陛下，当断则断，杀伐果决，哪怕枕边至亲也该舍就舍。”
华英又突兀地笑了，“要是那般了，娘娘大致不愿看到的。”
她掖了掖冷明烛身上盖着的锦被，整理好床上帷帐，起身出了门。
庭院中寂静无声，值守的侍卫影子一样无声无响地游移走动，天际的月亮还是浅浅的一小弯。华英仰着头，站在之前冷明烛的位置看了一会，然后朝空茫茫的顶上唤了一声，立即有两道黑影飘然落下。
“姑姑。”
华英看了看眼前两人，“先撤出昭殿下身边的人，再派出另一队人行刺杀之举，切记小心不可叫人察觉身份。”
对方一瞬惊讶，却没说话。
华英又道：“给我看清楚，昭殿下身边除了我们的人，究竟还有没有别的人在保护他，摸清之后，再将一切还原。”
对方应了声“是”，得到应允后转瞬消失在黑夜中。
华英朝着虚空又看了一会，转身要走，余光一瞥，看到胡符箓正朝自己走过来，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转回身面对他道：“有消息了？”
胡符箓上前，与华英并排站立，摇头道：“没有，派出去的人很多，却一无所获，看来昭殿下十有八九有问题，不然何必费那么大阵仗灭口遮掩。”
“三郎君那呢？”华英道：“可有眉目？”
说到许靖池，胡符箓面色稍稍一变，“也没有，不过东境那边不久前来过信，不知道三郎君的失踪和那封信有没有关系。”
问什么都没查到消息，华英绞紧眉头道：“你这人年纪越大，怎的能力还越差了呢？这么多天，一点进展都没有？ ”
胡符箓无辜摊手，“陈年旧事，哪有那么容易查？前几天查到当年殿前侍候之人的名单已经费了大力了，现在广撒网地找人，得到的消息不是死了就是压根没有这人，尽是些没用的东西，再说派出去的人又不是驴，也得休息啊。”
华英默了一会，化为一声轻叹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还是希望许三郎君能早日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