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笑她童年糗事么？
虽然当年那场景着实引人发笑，但许靖池现在更多的是心疼她，好好的身体被糟蹋的畏寒又虚弱，做些什么不得不束手束脚，不然以她的天赋和接受的教育，必然可以更加光彩夺目。
许靖池垂眸摇头，沉沉惋惜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您从小到大都很特别，偏喜欢与人唱反调，最后伤心伤身，苦果都得自己承着。”
“用不着拿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当时是我不听劝，就算溺死在水里那也是咎由自取。”冷明烛哼笑一声，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把你心思收起来，不要觉得我凄惨，我的日子比天底下所有人都好过。”
“当然，除了咱们的至高天子。”
许靖池否认，说自己没有那样想，连哄带骗地解释了几句，转头再看，她竟又迷迷糊糊歪头睡过去。
华英端着两碗七宝素粥进来时就看到这一幕，许靖池朝她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立马会意，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又看了一眼后退出去。
她边往外走，边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冷明烛身子不好的事一直是她的一道心病，当年没着眼看住人，导致她大冬天在冰水里泡了许久，落下病根，一年四季都手脚冰凉，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更是撕心裂肺地痛楚。
这么多年想方设法替她调理，各种药膳吃得没数，却都不见效果，冷明烛也从起初乖乖吃药到后来满不在乎，拒绝一切药膳。因此当她任由许靖池为她暖手捂脚、陪着吃饭解闷儿，肯把当年一桩遗憾的事展露出来的时候，华英这颗悬置了多年的心才稳了一点。
凉夜如水，繁星满天，华英站在庭院里仰头看了一会，对着星子许愿，希望先皇后和老卫国公在天之灵护佑两位小殿下，一生喜乐无忧，康泰美满。
“姑姑。”这时身后传来道清冽声音和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是许靖池。
华英回头，对方站在门口的石阶上，背后透着从屋里映出来的灯火烛光，恍恍惚惚显得不那么真切，她眯了眯眼去瞧，就见他从阶上走下来。
“殿下有什么吩咐么？”
许靖池摇头，“主人还睡着，今天她睡得时间有些久，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华英暗道他细心，“殿下有头痛的老毛病，不知道和今日这样贪睡有没有关系，你不用太过担心，我叫人请随行郎中过来瞧瞧。”
不一会，须发花白的郎中背着个小药箱赶过来，隔着方丝帕给冷明烛把了脉，为了不扰她安睡，几人来到外间。
郎中捋着须髯沉吟片刻，道：“华姑姑安心，许侍卫安心，主人并无大恙，只是舟车劳顿乏了身子，又有忧思过度、郁结难舒之症，我开个方子喝两次药下去，就没什么大碍了。”
许靖池眉宇微蹙，不解道：“什么药方能解忧思郁结难舒的病症？”
郎中道：“这是心病，无药可医，须得主人自己疏通排难，方子只不过是有助主人益气养血，弥补虚亏的。”
说完从随身的小药箱里掏出纸笔来就要下笔，却被许靖池伸手挡住，“这方子就不用开了，既解不了心病吃也无用。”
华英一旁点头赞同道：“不错，方子就别开了，药补不如食补，往后便有劳许侍卫在殿下身边多多照看，我会让人多安排些补身子的饭食来。”
许靖池：“姑姑放心。”
既然不用开方子，郎中便又将纸笔收回药箱，嘱咐几句后由二人送出门，门口候着的小厮跟上来将人护送回安置之处。
许靖池道：“方才姑姑送来的粥主人还没来的及吃就睡了，我想着有没有小炉子能叫我温着粥，等主人醒了就能吃到。”
华英又一次在心里赞他心细如丝，“有，过会叫人给你送过来，连炭块也一起拿过来。”
“多谢姑姑。”许靖池拱了拱手，道了个谢礼，“夜里有我在主人身边照料，姑姑和墨娘子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言外之意不用华英和墨画在外间守夜，有他在就行了。
华英面露难色，“有你照看定是万无一失，但我们不守夜却是不合规矩了。”
许靖池：“无妨，劳累姑姑了。”
华英安排人送来火炉炭块儿、还有一口小铜锅，许靖池把一应用具搬进去找位置放好，拿出火石燃起木炭，控制着火焰一直保持不大不小的状态，往炉上温着粥，和华英一起在外间暖阁值守。
水汽蒸腾，粥香四溢，炉子上的小铜锅咕嘟嘟翻着泡泡，墙角静立的蜡烛滴下红泪，火苗跟着摇曳晃动，在墙上投出个虚虚的影儿来。
等到后半夜又过了大半，许靖池于一片昏黑中睁眼，先起身打量了眼打瞌睡的华英，见人睡的不实，更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起来，他翻身起来，轻飘飘行到华英身边，手起掌落往她后颈上敲了一把，力道不算大，但足以把人敲得昏睡一段时间。
他凑近轻唤几声，确认人真的昏睡了，这才提步行到里间珠帘之后。
冷明烛正坐在床上，见他进来，就知华英已经被摆平了，笑道：“这就出发么？”
“出发。”许靖池点头，俯身蹲到地上给她穿好鞋子，旋即将人从床上拉起来，帮着穿戴好衣裳，然后找出那早就准备好的一件厚斗篷把冷明烛裹了个严严实实，连兜帽都戴好，毛茸茸的帽檐往她脸上一挡，只能瞧见那双银眸顾盼生辉。
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做贼似的往外走，经过外间时，华英仍睡着浑然不知，许靖池随手从桌上提起个看不清颜色的包袱背到肩上，而后继续拉住冷明烛，轻手轻脚推开门护着她出去。
外头天色仍旧黑着，但若细看，东方天际已隐隐有了些别样颜色。
庭院中空荡荡静悄悄，因为大光明寺乃是佛门重地，寺中僧人皆是武僧，通常情况下还没贼人刺客敢不要命地跑到这儿来行谋杀暗刺的事，所以冷明烛这里的守卫也放松不少，一来是为了给僧众个面子，表示对他们的信任，二来一众侍卫随行累得不轻，让他们都各自歇息去了。至于暗卫，一直守在暗处则无需担忧。
这倒便利了半夜“潜逃”的两人。
两人相携沿着后山小路一直走，许靖池一手拉着冷明烛，另一手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里面火光微弱，随着走动左摇右晃，时不时吹起一阵小风，便忽悠悠飘两下。
“主人冷么？”
“不冷，走了这一会儿，还觉得有些热了。”
许靖池低声闷笑道：“热了也不能脱衣裳，等一会到了地方坐下又该觉得冷了。”
“嗯。”冷明烛的脑袋被包在兜帽里，点了点头也没人能看到。
丹帝山陡峭高耸，即便修出来石阶小路却依旧十分难走，因为是后山，少有人烟，阶上都是碎石枯草，冷明烛脚下一双绣鞋踩到上面咯吱吱直响，人也跟着踉跄不稳。
就在她再一次踩到小石块身子后仰时，许靖池眼疾手快拦腰扶住她，“此间路途难走，我来背主人。”
他不容分说蹲下，让冷明烛伏到自己背上。
她也不犹豫不推脱，裹了裹身上斗篷便爬上去了。
“主人抓稳我。”嘱咐一声，许靖池利落站起身，旋即便感到一双冰凉凉的手顺着脊背肩颈探进了领口，手的主人还坏心思的往衣裳里面深入，用那细细长长的指甲挠了几下他胸前软肉。
灼热呼吸打到耳廓，背上女子同样冰凉的鼻尖点在热到发烫的耳垂上，“凉不凉？”
什么凉呢？
衣裳里面的那双手凉，还是耳后的鼻尖凉？
许靖池闷声道：“有些凉。”
“那我大发慈悲给你暖暖！”
“……”
许靖池背着冷明烛又走了好一会，终于来到了丹帝山最顶端。
把人放到地上，他寻了块相对干净没有碎石杂草的地方，解下身上的包袱放到地上打开。别看包袱包的不大，里面东西却多，他从中拿出一条毯子来，将地上灰土往四下吹散，把毯子抖了抖展平铺到地上，朝冷明烛道：“主人到这儿来坐。”
扶着她安安稳稳坐到毯子上，许靖池又回身过去在包裹里挑挑拣拣，从里面拿出之前华英差人送来的小炉子和炭块儿，挪到冷明烛面前，点燃木炭后又将小铜锅架到炉子上。
冷明烛看得目瞪口呆，笑着赞他：“还是你想的周到。”
许靖池：“主人可以把手伸过来取暖，等一会儿煮一碗热茶来给您抱在怀里，就更暖和了。”
冷明烛：“你还带茶具出来了？”
许靖池神神秘秘一笑，却不搭话，转身鼓捣那包袱去了，冷明烛好奇，也跟着看过来，只见他从包袱里取出个羊皮水袋来，拔下水袋顶口的塞子，头朝下往小铜锅里倒了不到半锅水，而后盖上锅盖，等着水沸。
他又从里面摸出个胖墩墩的白瓷瓶来放到地上，旋即又摸出个小瓷碗来递给冷明烛，“咱们在外面指定做不到冲茶那样细致，就劳烦主人拿这煮的茶凑合喝几口暖暖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