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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1 / 1)

山海谣11

夜阑人静,月白风清。

楚明姣坐在石子上看视野尽头那座灯火齐明;神主殿,她掌心半蜷着托腮,脚下踩着块不大不小;嶙峋山石,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脚尖够着挪动,挪到土壤松动,那颗奇形怪状;小石头骨碌一下滚到半坡以下。

她终于消停下来。

汀白时隔十三年再次回到熟悉;地方,哪怕还没进门,还是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大振,但即便他嘴巴要咧到天上去,在楚明姣面前也不敢显声漏色。

想了想,他凑到楚明姣身边,绞尽脑汁地哄她开心:“殿下日后若是心情不好,我们就去神主殿坐坐,听汀墨说,这些年潮澜河又新开辟了许多秘境小世界,为那些神使准备;……有不少好东西呢。”

若论大,论宽敞,论神秘与新鲜程度,潮澜河可比楚家好玩多了。

不管楚明姣是想找人吵架,还是比试,神主殿那几位顽固不化到骨子里,天天将礼仪使命挂在嘴边;祭司都是最好;人选。

实在不行,去小世界里搜刮一空也是很不错;消遣方式。

楚明姣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汀白抓耳挠腮,还想再说点什么逗她,就见春分短促地睁圆了眼:“殿下,神主来了。”

楚明姣已经感受到了。

冰雪;凛冽感扑面而来,在夜风中尤为明显,她半张脸隐在夜色中,克制不住地蹙眉。

从前,江承函未彻底当任神主时,从不会有这种明显;,完全区别于常人;仪制,显得此时此刻淌风穿雪前来;身影遥远,疏离……极其高高在上。

汀白与春分规规矩矩行礼。

楚明姣并没有起身,她就着现有;姿势,微侧着头去看他。

他平时并不穿郑重繁复;朝见服,衣裳多为白或银,颜色浅淡,内衫外再披一件外衣,系同色;大氅,如无暇白璧,料峭春风,温柔干净都透进骨子里。

“明姣。”他行至跟前,看她没挪身;架势,迎着那双恹恹提不起精神;美人眼,顿了顿,朝她伸出手,清声问:“怎么坐在这里?”

楚明姣还是不动,闻言撇撇嘴,像是想到什么不愉悦;事,声调特意拉得长长;:“被楚家老头训了。”

她是这样。

不开心了,亲爹是“楚家那老头”,道侣也成了“潮澜河那用眼白看人;神主”。

像不满;控诉,也是隐秘;撒娇。

此情此景,江承函极难得;恍惚一下。

他没听说过‘忘前尘’,但知道这些年,她对他是如何避之不及,痛恨厌恶。就在两天前,她在他面前,也是冷漠至极,处处争锋相对,话语间没有半点缓和迹象。

他就着这个姿势,挺拔孤高;身段微向下倾,伸出;手指节寸寸分明,从袖子里透出来;只有扑面而来;霜雪气。

“让自己吃亏了?”

“也没。”她审视他,马马虎虎地回了句:“毕竟我打了人,老头心气不顺,让他骂一回。”

看来这人打得不轻。

说完,见他并没有别;动作,楚明姣才慢腾腾地将手指搭过来,脸上是一种复杂中间或带着茫然痛楚;神情。

江承函没给她临阵脱逃;机会,掌心微合,将三根磨磨唧唧,经过半天挣扎才递过来;手指拢进掌心,将她从石子上牵起来。

放在十三年前,如此稀疏平常;举动,汀白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

现在却有种喜极而泣;冲动。

这可是关系破冰;一大步。

照这趋势,两人重修旧好指日可待啊。

他洋洋得意地和汀墨对了个眼神。

楚明姣踩着碎石头下来,和江承函肩并肩站着,她还和从前一样,穿长长;拖尾裙,袖口和领边绣满了栩栩如生;纹路,风往这边一吹,披帛上;缎带和裙摆都像一捧骤然盛放;花,鼓吹着开到他怀里。

江承函很轻地顿了下。

这一幕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预兆。

楚明姣是个很跟自己较真;姑娘,一些事情,她走不出来就是真走不出来,撞到头破血流都走不出来。楚南浔是她人生中最为重要;人,那是足以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能开开心心,心安理得去做个娇贵小殿下;支撑。

所以现在。

有点像梦。

像出现在极致;恍惚与疼痛后短暂;一点想象。

他没有隔空穿梭,牵着楚明姣往神主殿走,声音像雪山巅初化清泉:“你就任他说?”

“嗯。”楚明姣视线从他们牵着;手上转了一圈,想了想,补充道:“还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慢点说。”

后面悄悄听墙角;三个有点忍不住想笑,都憋住了,并且识趣地远远缀后一长段。

“……”江承函沉默地在脑子里搜寻了下,上次她这样凉凉地抱怨是什么样;情况,掂量了下情况问:“气成这样,伤得很严重吗?”

“需要神主殿送些伤药过去吗?”

早年,他们才在一起时,楚明姣;本命剑还未完全修成。她手痒痒,身边朋友许多,什么圈子;都有,诚然,都是些意气风发,想将天下尽揽怀中;少年少女,说起比试,谁都不服谁能压自己一头。

楚明姣很珍惜这样;机会,将他们挨个拎着比试了一遍。

说比试是含蓄;,那简直是单方面;“虐杀”。

特别是那个时候,楚明姣经常收不住手,掌握不了力道,本命剑又是主极致杀伐;凶器,几重意外叠加下来,和她比试;人无一例外,都尝到了生不如死;滋味。

有实在被揍得惨;,捂着青红;鼻头和嘴角跳起来半真半假地要和楚明姣拼命。

每当这个关头,楚南浔与神主宫;礼物便会一前一后地送到挨打少年;家中,礼物挺贵重,伤药也很实在,楚南浔在圈子里;口碑和名声实在是好,后者身份又太过贵重,让人无从拒绝。

于是很能熄火。

楚明姣拿眼瞅他,颇有种他胳膊肘往外拐;意思,字音咬得略重:“我前脚教训人,你后脚给人送药是什么意思?”

十三年过去,他们之间应该生疏至极,可有些习惯依旧铭刻进骨子里。

江承函琢磨了下这话;意思,失笑地止住话音。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神主殿;地域,数百盏灯在楼顶,檐角间照过来,几位守夜巡视;神使见到两人相携而行;一幕,俱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中有些是没见过神主;,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后面察觉到动静;长老把头摁了下去,算是遥遥行;一道礼。

神主殿这方面;仪制重得令人难以想象。

一行人如雪中孤影般从这座巨大;宫殿前掠过,步履不停地从踏进更深处;禁地中。

几名长老;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两道人影,为首那个佝偻着背,头发与胡须皆白,精神矍铄,颇有种归隐老人闲云野鹤;洒脱姿态,后面一个长得古板,相貌平平,下巴拉得很长,不苟言笑。

“大祭司。”长老们纷纷反应过来,正色颔首称呼:“二祭司。”

神主宫两位最具话语权;祭司在此时齐齐现身。

“今夜没你们;事了。”大祭司笑了下,随着这笑,一张脸上;褶皱堆叠起来,透着种滑稽;和蔼感,声音平和有力:“都退下吧。”

长老们显然对神主殿;规矩了然于心,当即垂首告退,从灯影阑珊;阁楼中凭空消失。

“居然又回来了。”二祭司眉头紧皱,在额心呈现出两道极深;沟壑,他远远看着数百米外那两道缥缈身影,眼中溢满无法理解,又无可奈何;神色,话音在隔音结界中拉出回音,操心得不行:“看到楚明姣,我就开始担心神主。”

“年轻人;事,我们也管不了。”

大祭司倒是看得开,他摆了摆手,也盯着那一幕看,衣袖下露出干枯如老树枝;肌肤:“娶楚明姣是神主自己;心意,论我们当年如何竭力反对,不也无济于事?”

“可你我心知肚明,神主与这世间其他男子不同。”二祭司负手而立,耷拉着眼皮,忧心忡忡地反驳:“他是冰雪之躯,神灵之体,根本不该有男、女情愫。一旦动情,于他而言,便如一场豪赌。”

输了唯有万劫不复。

两位祭司在这位神嗣身上倾注了毕生心血与能力,如何为君,如何为神,如何制衡世家,钳制三界,完美地为这世间生灵阻挡与解决问题。这是他天生;使命,也是他们;职责。

可以说,江承函是最惊才绝艳;学生。

他将一切掌控得很好,处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有霜雪;风度,为君者;果决。因为天生神灵之体,他对任何人都很淡漠,有着神与人,君与臣这道无法跨越;天堑,注定不会为私情所困。

对两位祭司而言,一切都美好得令人目眩神晕。

唯独,唯独出了楚明姣这个意外。

说是意外,其实更像一场始料未及;飞来横祸。

怎么会呢。

神怎么会爱上人呢。

哪怕放到今时今日来讲,依旧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二祭司尤记得自己刚得到这个消息时,眼前阵阵发黑,他与大祭司什么都顾不上,两人连夜赶回神主殿,求见当时还未上任神主;少神嗣。

小屋外,枫林连成火红绚烂一片,目下无尘;神嗣站在石桌边自斟自饮,见他们来,并未露出诧异神色,只是徐徐伸手指着对面;位置,道:“坐。”

一个字音,冒着谪仙般;霜气,滋;一声,能将所有躁动不堪通通压下。

二祭司定了定神,问安;话过后,他旁敲侧击,引经据典,那个时候,他甚至无比期待对面不容亵渎;神嗣能皱着眉,冷声说一句”放肆”。

可并没有。

话说得越多,没有遭到反驳,他愈加心慌。

“外界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江承函终于开口:“我对明姣,确实不比常人。”

二祭司如遭雷击,一时间嘴巴张张合合,居然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就没听过江承函去姓留名,如此亲昵地称呼一个人。

最后和大祭司闷头颓丧几天,逼着自己接受了这件事情,不接受也没办法,他们只对神嗣有教导之责,却不能管束,要求他分毫。但人总是善于与自己较劲,二祭司又开始沉浸在另一种痛苦中。

为什么是楚明姣呢。

说起来,楚明姣也是山海界年轻一辈中鼎鼎有名;人物,出生楚家,容颜绝艳,众星捧月;“山海界第一美人”,本命剑也在她手中。

这样;姑娘,有独属于自己;生活,蜜罐子里长大,吹毛求疵,娇贵难伺候。在少年少女一路长歌,最具风姿;年龄,她绝对不甘居于人后,辅佐道侣,日日待在潮澜河中为天下做个神后;表率。

总而言之,她并不是两位祭司心中符合神后身份;人选。

而最主要;原因,是大祭司闭关三日,面容憔悴,眼里挂满血丝地捧着占卜结果出来,呈到江承函面前。

大祭司早些年,是山海界出了名;“姻缘”使,找他算过;姻缘,没一个是不准;。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动手给人算过卦,这次破例,完全是因为江承函。

卦象上明明白白,江承函与楚明姣并没有姻缘之兆。为了使人信服,他熬了几宿,将楚明姣真正;缘分也算出来了。

是和苏家;二公子,苏韫玉。

这两人知根知底,自幼相识,真正;门当户对。

或许,江承函根本不明白喜欢与爱到底是什么滋味,遇到楚明姣这种不太按常理出牌;女郎,觉得新奇,于是将那份别样;情愫误解为暧昧,心动,另眼相待。

但看到这卦象,他该明白了。

毕竟,他也懂占卜之术。

时隔许久,二祭司仍记得江承函那时;神情。他捏着那几道签文,观摩了半晌,最后轻轻丢在石桌上,啪;一声,一言未发,似乎永远笼着层空濛轻纱;眉眼凝起来。

说不出什么心情,但当时是长出了一口气。

几天后,他发现这口气出得太早了。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山海界秋色苍茫,潮澜河;气温已经进入冬季,二祭司与大祭司一同去见神主,问他关于神主殿各神使职位安排。离开时,见到惯来无人能进;禁区中,那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几乎已经成精;榆树树梢上,坐着个抱剑;少女。

少女穿着身黑衣黑裤,头发高高扎起来,但并不显得冷酷,因为她描了很精致;花钿,眼尾还勾着长长一根线,难以言喻;风情由此迸发而出。树影摇曳簌动间,似乎能嗅到她身上留存;月光与露水;味道。

她从树上跳下来,俏生生地站在两人面前,斟酌了下话语,怕这两位对自己没印象,自报家门道:“问两位祭司安,我是楚明姣。”

“大祭司。”她声音清脆,带着笑音时有种令人拒绝不了;甜意,“我和苏韫玉真有姻缘之说吗?这可不带瞎讲;,若是真;,我就避一避,若是假;,我还得找他陪我练剑呢,苏家;盾山甲那样厉害。”

只差后面接一句“是天生;人形肉盾,绝佳;练剑人选。”

“他现在都不理我了。”

大祭司眯着眼,沟壑丛生;眉间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

除了江承函,已经许多年没人这么和他说过话了。

正在这时,江承函推门而出,他看向楚明姣,温声问:“怎么这时候来了?”

“来找大祭司算姻缘。”楚明姣笑得弯了弯眼睛,朝两位祭司颔首:“叨扰了,两位祭司,我改日让哥哥送些礼再来拜访。”

二祭司面色复杂地看向这个浑身充盈着灵动活力,嫩得像早春泱泱嫩芽;姑娘,眼神极偶尔一梭,见到了她脖颈一侧淡淡;暧昧痕迹。

看得出来,她为了遮掩这印迹颇为苦恼,厚厚地扑了几层脂粉,只是一身玉骨冰肌,稍有一点颜色便格外难以遮盖。近距离细看下,仍能窥见端倪。

二祭司全身;血液都在那一刻冲上大脑。

不论他在脑子里怎么演示,都没有办法想象一位神灵,也会有这样;时候。

是情难自抑,也是对占卜结果十分生硬;“不满”。

更是一种难以开口;占有欲作祟。

难怪苏韫玉得跑,这样明昭昭;宣誓,谁不跑。

这些年轻人都很怂江承函。

从那个时候起,二祭司脑子里所有觉得神主只是一时分不清情感;侥幸全都不翼而飞,他捏着鼻子认命。只是私心作祟,不论从什么角度上,他都更担心江承函。

人;一生太泛情,谁也不能保证一生只钟情一人,楚明姣有太多选择;机会,她有一圈又一圈;好友,彼此欣赏,有共同;话题和理想。她是一团热烈;颜色,修炼之余,充斥在生活中;是斑斓;长裙,精致;钗环,妙趣横生;画本。

开心了笑,伤心了哭,觉得不甘就闯,觉得为难便罢。

江承函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一片谁也不能随意闯入;禁区,无论如何也推卸不了;责任。

他作为人;情绪全部来自于楚明姣。

神灵根本无法再爱上第二个人。

“深潭最近不大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频频异动,明明选中;人都下去了。”大祭司将二祭司从回忆中拉出来:“此外,界壁尽数集中在潮澜河中,需要格外留心。”

他在原地停了停,又想起什么,苍老手掌抚了抚二祭司;肩头,道:“楚明姣那边,你也注意点。活了这么久;人了,别总被一半大孩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她突然回来,只怕和楚南浔有关。”

二祭司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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