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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自此将星凋零(1 / 1)

“随朕一同祈福吧。”圣册帝暂时收回了定在少女脸上的目光。

“是。”

与圣册帝一同进香罢,常岁宁在摆满祈福器物的供案前跪坐下去,双手合十于身前,静听僧人诵经。

六名僧人盘腿而坐,诵经声回荡于塔内。

常岁宁也闭起了眼睛,那原本满含禅意的诵经声在此刻犹如催命符咒,嗡嗡作响间与那些祈福器物生出共鸣之音,震得她本就疼痛难忍的脑袋此时似要就此裂开。

“梆,梆,梆——”

忽有不急不缓的木鱼敲击声响起,似敲在了湖面之上,荡开了那些朝她围聚而来的诵经声。

常岁宁心神稍安,睁眼看向那木鱼声响起之处,只见正是无绝。

他一手持于身前,一手敲着木鱼,和所有人一样闭着眼睛,似一尊可亲的大佛。

常岁宁静静无声看了他片刻,复才重新合上眼睛。

那敲击节奏中暗藏玄机的木鱼声抵消了诵经声给她带来的痛苦,但原本的疼痛并未远离她。

幸而她有所准备,提早服下了那瓷瓶里的药丸。

那药是什么行当都试过的沈三猫,于街头卖艺时用过的,他没有什么真本领,但又想做些唬人的杂耍来博人眼球多赚些赏钱,故而每每表演前,都会提前服下此药。

此药可以使人痛觉减退大半,服药后能让人做到面对寻常疼痛而面不改色,但触觉听觉等也会同时减退。

沈三猫靠着这个和一些小聪明与蒙骗人的障眼法,倒也赚了些银子,只是据他说,此药颇费工夫与银钱,与身体也有损害,事后一算也没赚多少,且还落得一身伤,还不够抓药的,于是只得放弃了这条卖艺的路子。

此物寻常人本不大用得上,但胜在足够歪门邪道,此一点很符合常岁宁的要求,于是沈三猫也一并送到了她那里,只是不多,两粒而已。

常岁宁在来天女塔的路上,为稳妥起见,将两粒全吃下了。

此物的确帮她压制了一半疼痛感,但此法阵实在邪门,那疼痛与不适自身体最深处生出,似生生要将她的躯体撕碎了去。

这感受异样难熬,幸而沙场出身的人一向擅长忍耐,而她在成为常岁宁后也有意锻炼过这具身体的耐力,否则此刻绝无可能看似无异地跪在这里祈福。

在这难熬的间隙,常岁宁将塔内的阵法布置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中找出线索端倪。

她人虽跪得虔诚,但全无半点祈福心思,而待她百般试探留意的明后想来也是一样。

常岁宁在算着时辰,此药效只能持续两三个时辰左右,她如今已是紧绷着在强撑,药效一旦消退,她的异样必然遮掩不住。

她今日此行极为被动且受限受制于人,于此未知四伏的雾林中,只能尽可能地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一步,却不能有一步走错。

诵经声终于停下时,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常岁宁缓缓睁眼,看向供案旁的滴漏,已至午时,药效消退便在眼前了。

祈福流程已经结束,若能离开天女塔,那么,这一遭她便算糊弄过去了。

只要能蒙混过眼前这一次,之后她便可以有所准备了。

但直觉告诉常岁宁,以上多半只是侥幸的想法。

她无声留意着圣册帝的动作。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重阳时去往皇陵祭祀也耗时许久,那些堆积的政事,想来并不允许这位天子一直耗在天女塔内。

果然,正如常岁宁所料,在明洛将圣册帝扶起后,便有守在塔门外的心腹内侍快步走了过来,上前低声通禀有几位大臣已在书房内等候许久,称有要事急务要面见陛下。

因塔内祈福仪式未毕,内侍一直才未敢急着入内通传打断。

圣册帝颔首:“朕知道了。”

说话间,视线却落在了随之起身的常岁宁身上。

令她失望的是,她依旧未能从少女脸上看出值得一提的异样。

但她并无意就此打消停止这场试探。

“朕尚有政事需要料理,政事也好,祈福也罢,皆是为大盛国运而虑,朕一人难顾两全,朕有意请常娘子代朕守在这天女塔内抄经祈福三日,不知常娘子是否愿意”

或许是对方身体里仅有崇月一丝魂魄,故阵法之效显现迟缓,若半日不够,无妨多试几日。

常岁宁垂眸:“是,臣女遵旨。”

她未有迟疑,也并不意外,在明后这里轻易不会有侥幸可言。

圣册帝似欣慰地点头,旋即交待明洛:“固安一并留下,以表朕之诚心。”

明洛心领神会地应下。

圣册帝继而看向无绝:“叫她们这些小辈留下抄经即可,无绝大师随朕一同走吧,朕尚有几句佛理想要请教大师。”

无绝心中不安,面上却未敢显露,只得含笑应下。

此一刻,关于无绝的立场,常岁宁心中大致已有答案。

留下明洛,支开无绝,明后此举,可见并不信任无绝,反而提防戒备……

那么,如今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无绝并不是明后的人。

无绝一走,无人可助她提醒她,身边只剩下监视着她的眼睛,如此一来,若她身体里藏着的是李尚,那便只能乖乖呆在这塔中直到原形毕露——对吗

常岁宁行礼目送那道帝王身影离去。

圣册帝出了天女塔,抬眼只见天空上方又有阴云密布。

道州大旱,至今无雨。

而京师入秋后即雨水不断,前有重阳祭祖,今日有她于寺中祈福,天色总阴沉不开,难免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预兆。

圣册帝愁眉不展,回头看向高塔,自语般道:“难道……当真是朕看错猜错了吗”

无绝轻叹口气:“阿弥陀佛,许是机缘未至。”

“机缘……不知这机缘究竟是否肯怜悯吾儿吾儿为大盛立下不世之功,本不该落得那般结局。”言及此,圣册帝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如失神般的呢喃:“国师曾有言,我大盛将星凋零,便是自吾儿离世之后……”

无绝闻言神思一凝。

天镜曾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这位圣人之所以盼着殿下能够回来,究竟是为了挽救国运,还是为了母女情分与那份愧疚

“若非如此,朕又何至于让一身旧伤的常大将军再赴战场……”

若非如此,她当年又岂会选择重用崔璟这个崔氏子来执掌玄策军

为了保存玄策军这队护佑大盛的精锐之师,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国师口中的将星凋零。

圣册帝看向前方阴沉的天际:“徐正业本算得上是个将才,但他私心贪欲过重,如今果然反了朕,反了大盛……”

她话中虽未显露太多,无绝心绪却起伏不定。

对方是母亲,更是帝王。

他方才在塔中因不忍殿下受苦,原本还想,圣人到底是盼着殿下回来多时,纵不知这位陛下的具体想法,但至少不会有杀心,如此之下,他眼睁睁看着殿下受阵法折磨许久,当真值得吗

不如便言明身份,让母女二人私下好好地谈一谈呢

而现下这句“将星凋零”,却叫他再次清醒过来……

有些东西所带来的枷锁与负担,或比杀心要更加沉重,会令殿下更难承受。

殿下宁肯遭受如此思噬骨苦楚,也不肯坦诚相认,这其中岂会没有缘由

就让殿下自己选吧,他只是个做下属的,本也没有僭越的道理。

无绝在心中深深叹气。

与圣册帝分别后,无绝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一趟大雄宝殿。

“师父……”

此前那名以手势暗示常岁宁的僧人走了过来,向无绝行礼。

见弟子眼神不对,无绝看了眼身后,见无人过来,立刻弯身下去移开了蒲垫。

见那扳指还在,无绝眼神一震。

怎么没拿!

这扳指虽只能抵挡减缓些许痛苦,但若没有这扳指,又怎么熬得下去啊!

想到少女方才在塔中若无其事的样子,无绝心疼的眼眶一阵酸痛刺热。

他的傻殿下!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行……再这么硬抗下去,露不露馅不说,人怕是出事!

没有这扳指抵挡,殿下还能不能坚持等到计划完成的时候

无绝踱步片刻,离了大雄宝殿。

他叫人去打听了崔璟何在,只道安置流民去了,还未回来。

还未回来……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方丈室内,走来走去的无绝急得已经满头大汗。

他固然想冲进塔内将殿下拽出来,可如此便是逼着殿下暴露身份。

不然先将扳指送过去

对!

无绝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塔内都是圣人的眼线,他若亲自过去,定招圣人猜疑……

此时,门外响起了僧人的声音。

“住持方丈,该用饭了。”

无绝眼神一动,对,斋饭!

可以使人将扳指藏在斋饭中送去塔内!

……

同一刻,天女塔内,常岁宁跪坐于拿金漆绘下经文的轻纱帘后,看着面前经案上铺好的纸,却迟迟未有落笔。

她此刻虽还能勉强控制神态举止不变,但书写之事重在细微处,她若一旦落笔而字迹有异,那便会留下证据把柄,如此便不如不抄。

明洛与她面对而坐,二人中间只隔着可容两人经过的走道。

常岁宁抬眼,看向明洛身后。

明洛稍停笔,有些狐疑地看着常岁宁:“常家娘子为何迟迟未肯抄写,莫非是对圣人的安排有异议么”

常岁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明洛此刻的反应给她的感觉很微妙,与其说是怪责她未肯奉命抄经,更像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她露出异样吗

常岁宁想到了那日明洛在谈及她“仿照”长公主时的态度。

她单是“仿照”一下长公主,对方都如此不安,若果真是长公主回来了,明洛又当是何心境

常岁宁忽然明白了今日在马车内感受到的那一丝杀意的来由。

明洛害怕李尚真的回来,但又不敢违抗圣册帝而做出不顾后果的举动。

常岁宁干脆将笔随手丢到了一旁。

明洛不禁皱眉:“你……”

只听那少女浑不在意地道:“方才跪了半日,总要歇一歇吧,圣人又不曾说过要立时抄写,我待用罢斋饭再抄。”

明洛眼中闪过讽刺笑意:“看来常娘子并不担心在外行军的常大将军。”

常岁宁干脆起了身,随口道:“我阿爹骁勇善战,自无需我过分担心。”

况且这见鬼的天女塔,又哪里是什么正经祈福的地方。

她似活动筋骨一般,随意走到了明洛面前,垂眸看了看明洛已抄写了半页的经文:“明女史的字迹也是仿照了长公主吗”

明洛脸色微沉,下意识地拿起经书将那半页经文盖上,抬眼看向那少女:“常娘子到底想做什么”

她话里有怒气,但声音却压得极低,几乎只二人能够听闻,显然是不想惊动第三个人。

常岁宁扫了一眼守在各处的僧人与内侍。

明洛的反应让她更确定了一件事,若那些内侍未能察觉到她的异样,那么,明洛纵然有些许察觉,也不会主动与圣册帝提及。

明洛不敢违背圣册帝,但在圣册帝及那些眼线没看到的角落里,明洛注定会因私心而有所保留隐瞒。

这便是她的机会。

“今日圣人曾问我,崇月长公主与那尊天女像是否有神似共通之处……”常岁宁似有些好奇地低声问:“明女史可知,这座天女塔是否另有用途”

明洛闻言心中防备而疑惑,面上却只剩下好笑:“常娘子为何能问到我这里来”

“我不是白问的。”那少女微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之前明女史不是曾问我都知道些什么吗作为交换,我可以将我知道的那个秘密告知明女史。”

明洛眼神微变,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她看到了少女一向莹润的嘴唇,此时颜色略有些浅淡发白。

这看似不值一提的变化,叫明洛无声握紧了手中的竹节羊毫笔。

耳边少女声音轻缓:“不着急,要在这塔中呆三日呢,明女史可以再考虑考虑。”

常岁宁说话间,视线一直留意着明洛身后的方向,此刻她看准了时机,将手中藏着的一粒金珠弹飞了出去。

而后,她直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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