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颜坐在上首，有些无奈的看着立在那儿的林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小丫头去年九月才行的及笄礼，正是花儿一般的好年纪。单从眉眼来看，她的长相可能更多的是遗传了金姨娘的特质，娇嫩温和，仿若一盘精雕细琢粉嘟嘟的点心果子，与林臻并无一丝相似之处。
可就是这么一个软软和和的小果子，偏在眼底潜藏了一股锐气……
“姨娘。”舒颜柔声道：“这儿有我呢，你先下去吧，一早闹到现在想来是累着了。再过一会儿父亲也该回府了，若是瞧见你这般脸色，二妹妹怕是更要挨训了。”
“是。”金姨娘也不是傻子，听这话是要支开自己两个人说体己话呢，当下也不迟疑，带着丫头婆子去门口侯着，静听吩咐。
“小姐，您就这么出来了？”孙嬷嬷身子跟着一道出来了，心却没有，她原是金家陪嫁过来的老嬷嬷，全副心思都在这院子里头：“少夫人虽好，却是那院子的人，如今二姑娘犯了错，落在她手里，还能得好？”
“好不好的，还不都是二丫头自己闹的。”金茹慧柔声道：“况且少夫人是什么性子？我只怕她偏袒太过，反纵了嬅儿。嬷嬷，我知你心疼，可自古有言棍棒底下出孝子，二丫头如今到了年纪，老爷已经开始为她留意相看人家，若还是一味惯着，等嫁了人可有的苦头吃了。林府再如何，到底是她的家，任她胡闹任性，打骂过后依旧是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可要出了这门，旁人可是这么好相与的？与其到时由着外人教导，还不如现在好好罚她，也好叫她长些记性，收了脾气。”
孙嬷嬷听着有理，也不好再劝，只是道：“小姐既然放心，那便回屋歇歇吧，少夫人说的很是，您担惊受怕了一早上，待会儿还要伺候老爷，很该趁机缓缓才是。”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连眼圈看着都是黑的。
“好嬷嬷，且待着吧，青天白日的我要真去歇了可就是拿乔了，落在旁人眼里成什么样子。”金茹慧失笑：“少夫人不过是拿话把我支开，你也知道，二丫头平素最亲近这个嫂子，我不在，她们才好说体己话。但我要真走了，里头有什么决断，少夫人要告诉哪个去？”
说罢，自走到了一边去打理院落里的花草，天气渐凉，枯草杂枝越发多了，若不定期修剪，满园景致难免有败落之象。
人走了，屋子里就空了，冬日阳光撒进来，很有些岁月静好的安稳。
林嬅立在中间，身板脖颈挺得笔直，几丝刘海挤出发冠，还是那不服气的模样。
舒颜揉了揉眉头，玉指芊芊往前一指，正点着她身上的战服，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你这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
女扮男装，战甲裹体，丢在人群里头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你哥哥怕不是被你气疯了？好歹也该把你身上这身给换了再送回来？这模样被传出去，你的声名清誉，林府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他？”林嬅嘟了嘴，比谁都不乐意：“他哪有那闲工夫管这个，一早出发时候我就站他后头，光看着他和沈三小姐眉来眼去了，比我好哪儿去了。”
话说的直白，竟是半点都不担心舒颜会伤心。
“好啦嫂子。别皱眉了，都不好看了。”林嬅一改方才生人勿近的模样，眼看四下没人便扭股糖似的想往前凑，一动全身就稀里哗啦的响，只瞅着舒颜眉头越拧越紧这才觉着不妥似的：“我去把这衣裳换了，省的惹您眼，劳烦您稍等一会儿，顺便想想该如何发落我可好？”
说罢，也不等她发落，紧赶着往里走，几步就没了身影。
等她入了内室，才刚领着去接人的婢女便上前回话：“少夫人请安心，小公爷虽不曾替二小姐换了衣裳，可到底还是避着人的。”
舒颜皱眉：“这还如何避人？一早送军出征，城门口的人怕是这会儿还不散呢。她这幅打扮，就算没被认出来是个姑娘，也会当做逃兵算，若是被有心人看着，一状告到御前去，还能讨到好不成？”
“这却也不至于。”女婢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府里的马车才出城门就碰见了小公爷身边的随从，骑着马运着麻袋远远的跑过来。”
“麻袋？”饶是舒颜机敏如斯，一时也有些转圜不过来。
“是。”女婢沉了沉声调，将语调里的笑意生生挤了出去：“回少夫人的话，二小姐是被打晕后装在麻袋里送回来的，从始至终，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让人瞧见。”
舒颜：“……”
林臻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虽说他与沈思钰才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可与自己也不算完全没有交集。
当今皇帝爱热闹，逢年过节，酒会宴请的时候，总要嘱咐王公大臣们把家里得宠的孩子带进宫里陪着一块儿应酬玩闹。
像林臻和舒颜这样跟皇家沾了点血缘的更是逃都逃不掉，可她对林臻最初的印象似乎又与宴饮无甚关系。
舒颜自小养在宫里，更常与皇子公主玩在一处，整日里捉猫逗狗闹的没个正型，今儿碎了御书房的甜白釉，明儿惊了后宫娘娘养的学舌鹦鹉，后日又把花房培育的新品牡丹整秃了头。
原本不过是小打小闹，小主子又金贵打骂不得，舒颜一路折腾下来并没有吃过大亏，直到那回……
也不知是哪位主子下了黑手，把太皇太后最爱的那只鸳鸯眼长毛猫绞秃了。
查无出处，疑者同罪，舒颜到现在还记得那几下戒尺落在掌心的滋味，再然后，他们几个就被一同塞到了上书房。
说起上书房，那也算舒牧的地盘，他本是帝师，如今又监管着太子学问，虽说事忙没法时时兼顾，可三天里总要找一日去逛一逛。
那一日也不知是什么气运，舒牧查阅书卷时找到了一道顶好的题目，便想拿去考考太子，谁知冷不丁竟在里头瞧见了自家孙女。
小小一个人儿，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像个糯米团子一般可怜可爱。
如果她不是躲在书卷后头睡觉的话。
林臻那会儿是太子伴读，开蒙比较早，算是世家里头比较听话的孩子，很得舒牧青眼，而舒颜作为太傅家眷，得到的关照自然比一般人更多些。
那一日，舒颜被自家祖父单独带到后头悄没声息的挨了平生第二顿戒尺。
期间林臻品学兼优的名声不止被提了一回，直到在舒颜脑子里生根发芽开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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