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叶霏烟问道。
“陛下前几日送我的葡萄幼苗，于阗培育的新种，可以在长安存活。”李星鸿应道，“我以为他要留你在宫里过夜。”
“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他的妃嫔，更何况他还没结婚的打算。”
李星鸿十分随意地笑了一下：“我以为这是迟早的事。”
叶霏烟起身拍了下手，心里有些不愉快，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她知道李星鸿不可能明白。
“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胡乱猜测。”
李星鸿拿起墙下的铲子，蹲下来铲掉了幼苗周边的杂草。
“行，我不该多想，也不该多说，可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万潮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没有带钱？”
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叶霏烟。
叶霏烟愣了一下，很快露出惭愧之色。她头一回见到有人把“我没带钱”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我给你钱，明天一早，你去把账结了。”叶霏烟举起手环，“再给你一张电子卡，就当是雇你的薪水。”
“不用，我没有收钱办事的爱好。”李星鸿道。
“那你倒是有些自觉在身上……”叶霏烟忍不住笑道。
“什么自觉？”李星鸿面露疑色。
“做狗的自觉。”
“……”
“明天开始，我可能要出门一个月左右。”叶霏烟道。
“是要我看家护院的意思吗？”
李星鸿放下铲子，左右看了看，发现月季已经有了需要修剪的迹象，便挽起衣袖，抄起了剪刀。
“也可以这
么说。”叶霏烟莞尔一笑，“神枢院联合工部开发了新型机甲，缺一个合适的试驾员，我向陛下推荐了你。”
李星鸿并没有表示反抗，他发现叶霏烟看向他的眼睛里有一道充满信赖的光，这让他错愕了一下。
这世上何来无缘无故的仇恨？如果真的是仇人，那这份感情究竟由何转变？
种种迹象告诉他，叶霏烟和他有一些值得细说的过往，也许他骨子里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但却也渴望得到他人的信赖与珍惜。
就像这些月季，有人浇灌、有人欣赏，才开得艳丽，更显动人，因为那是他珍视的宝物。
“怎么样？不乐意吗？”叶霏烟问道。
李星鸿半蹲着身子，耐心细致地用剪刀修剪着月季枝叶，“能被需要，我觉得挺高兴的。”
池中锦鲤跃出水面，发出了“哔啵”一声轻响。
叶霏烟注视着池塘中倒映的月光，忽地想起了什么，淡声道：“你以前和我说，如果你做的事让我感到伤心愤怒，那大概是你想证明自己还活着，我现在已经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却没法再对你生出憎恨了。”
“原来我对你说过这种话吗？那还真是挺过分的。”李星鸿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大概是觉得这话挺符合自己的脾气。
“现在看来，这是狡诈的诅咒。”叶霏烟道，“即便你死了，我也会带着对你的恨意活一辈子，这难道不是一种诅咒？”
“是我不对。”李星鸿爽快
道，“所以我之前向你道歉了没有？”
“你每次都很快说‘对不起’，道歉对你来说就好像说‘你好’那么简单轻松。”
“看来要让你翻我的旧账，可以翻到天亮。”李星鸿挑眉道，“所以我亏欠你的债务，这辈子是还不清咯？”
“如果你希望我继续说下去的话，可以说到明天的太阳落山，后天的月亮升起。”叶霏烟搬了张板凳过来，想继续控诉下去，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李星鸿绑架过她，袭击过长安，主动挑起过战事，放在过去，不论哪一项罪行足以让他被诛九族。
但现在，这名悍匪正在盛夏夜的花圃里侍花弄草，就好像明天、后天的日子依旧会像此刻这样安逸。
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力，“过去的那些事对你来说已经完全‘格式化’了，即便我继续控诉下去，也是对牛弹琴而已。”
李星鸿捻着月季花枝，低声道，“这世上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不是你的仇人，就是……”
是爱人，是与他建立起亲密联系的人，是为他的生命缀上独一无二的色彩的人。
叶霏烟究竟是他的什么人呢？
“希望我出差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叶霏烟感叹道，“你这样子，实在太轻松了，我会嫉妒。”
她不想再继续独自承受这种心力憔悴的痛苦了。
李星鸿目送叶霏烟离开的背影，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起了个早，没有赶上叶霏烟离开的契机，却在
万潮街头撞见了荒川北斗。
“听说你的叶姑娘去火星救援玄武号了。”
“你恢复得真快。”
“修罗的体质是用性命换来的。”荒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要去‘瀛舟一梦’？”
“我不是吃霸王餐的人。”李星鸿面带慷慨之色，在瀛洲特色饭馆前驻足。
“没有营业，这不应该……”荒川北斗蹙了下眉。
“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可能来晚了。”李星鸿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生出懊悔的情绪来。
午时，大理寺接收到了一具被抛在芙蓉渠的女尸。
“又是芙蓉渠，我看下回在芙蓉渠下游设个亭，专门负责捞尸。”陈金云骂骂咧咧地翻看现场传回的照片，一拐眼，瞥见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正站在自己身后，忙不迭地起身让座，麻溜地端茶倒水。
“长孙寺卿，您坐，您坐……”
前有武家世子，这会儿又来了个赵国公之女，这大理寺的“一把手”对于刘金云来说无一例外都是惹不起的大佛。
依照历朝历代的规矩，世家子弟大多只担些闲职，但长孙昴是个例外，从小被赵国公府上当男儿郎养大，这位神枢院优秀毕业生的志向是建功立业，丹书留名。
对于李慎将自己安排在大理寺的岗位上，长孙昴是不服气的。
“抛尸地点如此大胆，你们竟还没查到凶手？”长孙环抱着双手，脸上带着些许不满之色。
“长孙寺卿，陈寺丞，死者家属已经在会议室等候
。”一名寺丞道。
长孙昴挥了下手，示意陈金云跟随自己一道前往会议室。
胡玉楼内，李星鸿与葵姬对面而坐，脸上俱带着遗憾之色。
“殿下找我，想必是为了荒川姑娘的事。是我去得太迟了，抱歉。”李星鸿略显惭愧地低了一下头。
“逝者已逝，公子不必自责。”葵姬以团扇扇柄敲打了一下手掌，“其实是关于荒川姑娘获得的那份情报……我派人解析了存储卡，这里面有万潮商会私下支持瀛洲修罗叛军的罪证，有了这些罪证，江户源氏想必再也无法掀起风浪。”
“哦？”李星鸿端着茶杯，挑了一下眉，“葵姬殿下，这件事应当尽快禀告天子。”
“那是自然，陛下已经知晓此事，他认为你也有权知道。”
“我没什么大不了，对于陛下和葵姬殿下来说，彻底铲除源氏旧党的残余势力更要紧些吧？”
葵姬不动声色地摇了摇扇子，嘴角逐渐浮现出晦涩的笑意。
“陛下说公子你失去了记忆，没想到公子的思路倒是依旧十分清晰。”
“失忆和失智还是有些区别的。”李星鸿撇开茶梗，悠然道。
“公子，你的嘴太快，像刀子一样锋芒毕露，这也许会让你吃苦头的。”葵姬目中闪过笑意。
“我想也是，我已经尝到教训了。”李星鸿毫不避讳地应道，“不过习惯总是难改的，多谢殿下好意提醒，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葵姬起身相送，二人在胡玉楼外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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