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霏烟见姜公子的侍从捧上纸笔递给自己，不解道，“这契约由我拟定吗？可否让我和我隐山兄弟商榷一番？”
姜公子十分随意地应道，“叶姑娘，我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愿意帮忙，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与旁人无关。你随便写点什么吧，留个凭证就行，他日我见到这页金箔，自然会帮你的忙。”
叶霏烟提起笔，感到有些难办，不由得看向隐山。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隐山开口道，“最近新学的诗。既然这位公子说随便写，那就写点顺眼的吧。”
叶霏烟觉得隐山有意戏弄，却也不点破，笑道，“你来念，我来写，下句是什么？”
隐山继续道，“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叶霏烟低声附和道，“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好诗，真亏你能记住。”
夜色渐深，两人离开凉亭，缓步出城。自荷塘中传出的悠悠歌声回荡于河岸边，伶人正在唱她方才写的那首《召南·草虫》。
隐山将那金箔举到月光下，望着那熠熠生辉的书页，目光有些渺远。
“寨主，您究竟来自哪儿？”叶霏烟笑道，“长安？”
“我读过书让你很惊讶吗？谁
说读书人一定来自长安？”隐山的语气隐约有些不痛快。
“只是直觉这么告诉我罢了。”叶霏烟惭愧道，“是我失礼了。”
“其实长安也就那样，既不是你的故乡，也不是我的，不是吗……”
隐山将金箔书页还给了叶霏烟，“你欠别人的人情债有点多，现在又多了一笔。”
满月，无风的夜晚。
通讯器发出规律的震动，叶霏烟擦干了头发，接起电话。
对方轻咳了一声。
“郭师兄！”
“好久不见，师妹。”
叶霏烟站在灯下，草丛间虫鸣声阵阵，她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还以为……”
“我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家里变故太多，我没来得及和你联系。”郭子瑶道。
叶霏烟早已有所耳闻，郭氏夫妇在瀛洲的那场袭击中不幸殒命，郭氏一手建立的东海物流王朝一度面临瓦解的危机。
关键时刻，蓬莱大都护李瑶姬站出来主持大局，稳住了郭氏镖局的局面。
朝堂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蓬莱大都护李瑶姬青睐郭子瑶，也有人说是郭子瑶傍上了长公主。
叶霏烟叹道：“郭师兄，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但还是希望你能振作
起来。”
“你是了解我的，我不会因为这些事一蹶不振。”郭子瑶道，“只是要接手镖局的工作，有点麻烦……”
“我相信你有那个实力，镖局的事，还能比朝堂上的事复杂吗？”叶霏烟笑道。
“朝堂上的事……”郭子瑶沉吟道，“我正想提醒你，长公主昨日往于阗去了。”
“李瑶姬？”叶霏烟神色一滞，“为何？”
“如果我没有猜错，霏烟，你或许该撤兵了。”
“天子不愿再打了？”叶霏烟当即问道。
郭子瑶应了一声，“天子命长公主去于阗，多半是想要与于阗建立邦交。”
叶霏烟放下通讯器，感到四肢麻木。
那她这半年来的征讨算什么……将士们的流血牺牲算什么……
“你难道没有察觉到吗？霏烟，吠陀已经在那片土地上已经建立起了新的信仰和秩序，一个没有王权的国度。”
郭子瑶最后的话语让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她早该清醒了，安西军每一次挺进，她的认知都会更加深刻：于阗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当下的生活，他们想要的是永久的安逸，是不变的规则。
她已经看不到继续战斗的意义，可是没有人叫她停下，她便
只能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毫无目的地浪费弹药。
究竟谁才是对？谁才是错？
叶霏烟抱着臂坐在山岩下，她想不明白，发动战争与结束战争的权力究竟握在谁的手里？
有人走到了她的身侧，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是我错了吗？”叶霏烟低声问道。
隐山沉默地注视着她。
“要退兵了？”
“明天一早就会接到正式命令。”叶霏烟茫然道。
“于阗对于大唐来说从来都是盟友，而非敌人。”隐山道，“天家看上的不是尉迟烽，也不是尉迟伽罗，而是这片土地上的陨金。”
叶霏烟放眼眺望远山，夜色里，山腰上的王城如同夺目的明珠。
“我不甘心。”叶霏烟道，“安西军的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该怎么向那些将士的父母兄弟交代？”
她的眼中迸射出恨意，胸中仿佛燃烧起火焰。
“没有哪一场战争不会流血牺牲。”
“但我不愿接受毫无意义的牺牲！”叶霏烟的怒吼掷地有声，“我会让杨雪钊率安西军撤退，我自己去找尉迟烽！”
“叶霏烟，你别执迷不悟！”
“我是……大唐最锋利的剑……”叶霏烟自嘲般冷笑了一声。
她无法接受
这场潦草结束的战役，也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
“我错得离谱，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抚摸着手中银枪上的纹路，冰冷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也许让这一切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
隐山忽然上前几步，夺走了她的枪。
“别做傻事！”
“把枪还给我！”叶霏烟当即惊觉，“你想多了，快把枪还给我！”
“先交给我保管，等你安全抵达高昌，我再还给你。”隐山冷声道。
“不行！”叶霏烟坚决道，“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快还给我，隐山！”
隐山收起枪，后退了几步。叶霏烟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争夺，被他轻易躲开。
她拔拳出击，对方接下一招，反手扭住她的手腕。
叶霏烟顺势转身背摔，却发现自己被人捏住了后颈。
“差远了，你的招式有漏洞。”隐山波澜不惊地说道。
叶霏烟忽然觉得后颈被人用力捏了一下，当即失去了身体控制权，不由自主地向下倒去。
隐山将人抱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营地。
叶霏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突然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
“你……”
她看向隐山，对方坐在椅子里，手里握着她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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