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冷寂，看不见星斗。
皇城内，金吾卫全副武装，在甬道上来回逡巡。后宫内外灯火通明，太医署的医官们忙前忙后，几乎脚不沾地。
三皇子李瑾深陷昏迷，医官们轮番上阵，昼夜未曾合眼，然而直到天际翻出鱼肚白，三皇子都未能醒转。
苏凤堂看了一眼阶下肃立的靖王，无奈摇了摇头。
院外传来响动，李微一下车便匆忙赶了进来，“三弟醒了吗？”
李慎面露忧色，悲愤之情难以自抑，撇过头去。李微霎时愣在了原地，六神无主地问道：“太后还不知情，阿爷刚刚服了药睡下，这可怎么办？”
“目前还未能查明究竟是什么毒，竟如此剧烈。”苏凤堂叹息道，“都怪老臣无能……”
李微情不自禁地握住苏凤堂的手，焦急道：“苏卿！三弟的命一定要保住！”
“请太子殿下放心。”苏凤堂道，“今晚老臣携太医署全体弟子汇集于此，必将倾尽全力为三皇子会诊，若治不好三皇子，老臣这条命不要也罢！”
李慎忙劝道：“苏卿言重了，三弟身旁有我们守着就行了，您一宿没有休息，回家去洗漱一番吧。”
苏凤堂再三言谢，执意要留，李慎拗不过他，便命人去厨房为一宿没睡的医官们准备了些饱腹的点心。
李微对李慎示意了一番，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悄声问道，“慎哥，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咱俩没有事？阿爷也没事，就三弟和李星鸿中毒了？”
“
你的意思是……菜有问题？那道醉斩白鸡？”李慎霎时面色如土，“掌勺的王贤玉是我府上的人，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不会做这种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知道就是借给王贤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天子的面给皇子下毒，但这醉斩白鸡的用料……也许是料出了问题呢？”李微紧张道。
李慎一挥袖，转身便要出门，“我这就去大理寺询问调查结果。”
“慎哥……”李微跟在他身后，纠结了半晌，开口道，“不论结果如何，三弟性命垂危，一定是对你我不利的，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向阿爷交代吧……”
“都是手足兄弟，你我都不可能拿三弟的性命开玩笑，又有何惧？”李慎严肃道，“当务之急是查明了三弟究竟中的是什么毒，好让太医署赶紧对症下药。走，去找武卿……”
他跨出门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摸着脑门懊悔道：“我真是糊涂了，只想着三弟，完全忘了云敛，不行，我得先去探望云敛。”
靖王府内，李星鸿自昏迷中醒转，顿时感到胃里一阵抽疼，像是被烧红的炭火灼烧过一般。
他试着转了下脑袋，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间，反胃感伴随着大脑钝痛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视线内，光亮逐渐扩散，朦胧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模糊的声音传来。
“苏柳姑娘，这回真的要谢谢你，请你务必收下我的心意。”
“靖王殿下这是做什么？快把东
西收回去。”苏柳推脱道，“救人是医者本分，再说了，我与云敛公子相识一场，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李风衍将苏柳送至门外，再度郑重拜谢。
“郡王放心，云敛公子福气大，只要挺过了昨夜那一劫，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苏柳说着钻进了车厢，和李风衍挥手告别。
叶霏烟与郭子瑶恰好赶至，苏柳与叶霏烟匆匆对视一眼，向她点头致意。
叶霏烟跟随李风衍一道进了屋。
“郡王特地从蜀中赶回来？”郭子瑶在其身后道。
“再重要的事，哪有兄弟的性命重要？”李风衍应道。
叶霏烟轻声推门进屋，见李星鸿已经醒转，便对他做了个“不要动”的手势，动作轻柔地抚了抚他的额头。
“昨晚的菜有问题？”郭子瑶问道，“我听武卿说，只有云敛和三皇子吃了那道醉斩白鸡，其余人等都没事。”
“掌勺的是靖王府上的人，但也不至于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李风衍道，“这事蹊跷。”
医疗舱具备隔音效果，李星鸿听得不真切，想要伸手触摸开舱键，叶霏烟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叫来了服侍的小厮，协力将人转移到榻上。
“昨夜太医署上下全部集结于三皇子府上，云敛这边的情况当真是凶险无比，还好苏姑娘及时赶来……”李风衍坐在榻边，仍旧觉得心有余悸。
他从侍者手中接过毛巾，替李星鸿擦去额上的细汗，动作小心翼翼。
郭子瑶看在一旁，不由得
微微一笑。
“若果真是那道菜有问题，这幕后黑手原本要对付的应当是靖王府上的人吧？风衍师兄，你和靖王，谁更容易招来祸端？”
“我在朝堂上倒是和不少人吵过架，但还不至于结下梁子。”李风衍扯了下嘴角，“靖王就不一样了……”
叶霏烟接收到了武衡发来的信息，粗略浏览了一遍，开口道：“王贤玉坚称自己没有下毒，他用的食料都是尚食局提供的，经过疱长严格审查，不可能有问题。”
郭子瑶点头附和道：“昨晚的宴会有天子在场，宫人们不可能疏忽。”
“不对……有问题。”叶霏烟摸着下颌道，“醉斩白鸡用的料酒是王大厨托人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这东西不是尚食局提供的。”
“酒？有问题？”郭子瑶眼中浮起疑色。
“多半就是冲着靖王来的。”李风衍沉声道，“只是没人能想到，这花雕酒会出现在三皇子的生日宴上……”
叶霏烟感到力不从心，沉默着坐到了李星鸿身边。
经过一夜抢救，扛过了洗胃与换血的煎熬，李星鸿可谓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不由得感到心有余悸。
李星鸿缓缓抬起手，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转身望去，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我陪着云敛，二位还有公务在身，不如先去忙吧。”
李慎与郭子瑶并未反驳，关照了几句之后，便一道离开了靖王府。
李星鸿注视着叶霏烟的侧脸
，目光柔和，接着拉起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划了几下。
“离开？”叶霏烟问道，“你想要离开长安吗？”
李星鸿仍旧注视着她，眸光微动。
“我还有课业没完成呢，不能和你一起走。”叶霏烟柔声道，“如果我能提前完成课业，兴许能获得外出实践的机会，到时候，我就去找你。”
她将毛巾搓洗了一遍，俯下身子仔细擦去李星鸿额上冒起的细汗，又替他理了理鬓发。
“头发太长啦，给你编一编。”
叶霏烟耐心地替他将两鬓的头发编成了两股，束于耳后，末了对他笑了笑，“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那辆车上，你将发辫用青玉冠束起，打扮得风流倜傥，像……像个采花贼……”
李星鸿拧了下眉以示不满，叶霏烟不管不顾地笑道，“我当时真以为你和那乐姬在做……啊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换一盆水。”
叶霏烟重新打了盆水，顺便洗了个脸，静下心来，坐在榻边细细打量李星鸿，暗暗感叹道，果然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好看。
李星鸿想必是十分清楚自己颜值在线的，并且不吝于将这种天赋当作是一种利器，这柄“利器”捅破了叶霏烟自以为不耽美色的自大谎言，让她无法自拔。
在思绪神游的须臾时光里，她想，如果有朝一日她不得不与李星鸿生离死别，恐怕这张脸也会永远镌刻在她记忆深处。
在情感的汹涌袭来之时，理性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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