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扫帚拂过台阶的“沙沙”声，时缓时急。洪亮的诵经声自大殿上传来，家燕婉转的歌喉反倒成了陪衬。
“该走了，不能再给寺里添麻烦了。”尉迟烽道，“我背你，来吧。”
李星鸿下了榻，将烘干的衣服套在身上，动作逐渐放慢，“你走吧，尉迟。”
“李云敛！”
窗外的鸟鸣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
尉迟烽注视着李星鸿的双目，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是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我也曾想过放弃。”李星鸿抬起眼来，眸光闪烁了一下，对着他笑了笑，“但不是现在。”
尉迟烽并未接话，径直推开了门。阳光照射进来，空气里的尘埃静静地漂浮着。
李星鸿站在原地，凝神注视着外面的世界。雨停了，水塘里映衬着云的影子，杉木在奋力地生长，青石板被洗刷得闪闪发亮，一切都看上去崭新无比，到处都是希望。
他转过身去，听着身后的关门声响起。
“向郭子瑶发送我的位置吧，星云。”
“真的要这样做吗？”星云问道。
他摘下耳机，沉声道，“这是最后一条指令，离开我身边，不要再回来，去需要你的人身边。”
钟声敲响，鹧鸪飞落到了树梢上，好奇地打量着树下
的风景。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很快便盖过了诵经声。十余辆鲨式载具将藏经阁包围得水泄不通。在跨出门的那一刻，他瞥到了天空中划过的赤色尾焰，方觉尘埃落定。
这样的境遇，他早已经在梦中预演过无数回。他流着李唐皇室的血，依照大唐律法，罪不至死，但这辈子恐怕无缘再见到像眼下此刻这般清澈的阳光。
李星鸿闭上双目，侧耳聆听车外动静，在心中默默记下押运车移动路线，推演出目的地多半是大理寺。
郭子瑶穿着一身熨烫服帖的朝服站在大理寺门口，目光悠远，愁容满面。
“都说了动静小点儿，陈寺丞，这是怎么回事？十二辆装甲车，对付一个断腿的残疾人士？”
“见过郭副使。”陈金云上前问候了一番，脸上挂着为难之色，摊手道，“没办法，武卿还在气头上，人躺在病床上，指令可没断过。”
郭子瑶左右各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眼下天子还没工夫管这事儿，你去和你头儿说一声，人已经逮到，要杀要剐随他，但别惊动了天子。”
李星鸿敲了下车窗，提醒道：“这不隔音的啊，郭副使！”
郭子瑶对陈金云眨了下眼，指了指衙门口的监控，低声道，“秘密行事。”
“我懂我
懂，武卿都交代清楚了。”陈金云笑脸道。
李星鸿发出了一声轻啧，感到烦躁。他看不到车窗外的景象，郭子瑶和陈金云的说话声逐渐消失了。
一名押运人员用头套罩住了他的脑袋，摁着他的肩膀道，“下车。”
“真的没有轮椅吗？”
“怎么？你还想提什么要求？”押运人员不耐烦地问道。
“最好是电动的。”
押运人员发出了一声轻笑。
李星鸿忽然被绊了一下，身体向前倾去，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接着道，“电动轮椅没有，您看担架您还满意吗？云敛公子？”
李星鸿感到哑然，怔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说的‘等你回来’是这个意思？”
叶霏烟一时语塞，示意手下人放下担架，转身离开了现场。
她路过审讯室，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注视着沙陀信在寺丞的看管下走进那间密不透风的房间。
“两边同时进行审讯吗？”叶霏烟自语道。
李星鸿和沙陀信并非互相信任的关系，可似乎又存在着一些莫名的默契。这种情况下，囚徒困境会有奇效吗？
“叶师妹，帮我做个记录。”郭子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叶霏烟进入会议室，左右各看了一眼，拿起会议桌上的平板，拉开椅子坐到了他身边。
“只
有我们俩？”
“武卿本想亲自上阵，但被护士摁在了病床上，你帮他做下记录吧。”郭子瑶笑道。
叶霏烟此刻无比清楚，自己玩不过郭子瑶。他和武衡根本不是什么“长安双星”，而是“长安双狐”。
“我觉得……沙陀信对李星鸿的认知毕竟是有限的，在信息不对等的条件下，或许这算不上是有效的审讯。”叶霏烟试探道。
“我只想听听李星鸿会说什么。”郭子瑶看了一眼叶霏烟，目光从她的脸颊移动到了手上。
“你很紧张吗？”
“不瞒你说，师兄，我一点儿也不想参加这次实践课，我可以向您请假吗？”
叶霏烟抓着电子笔转了几圈，不慎脱手，险些崩到郭子瑶的后脑勺上。
“当然不能。”郭子瑶果断道。
“沙陀信，须弥星上举行都护就任仪式当日，你在何处？”审讯人员开口道。
叶霏烟定了定神，收敛了用吐槽掩盖紧张的心思，迅速记录笔记。
“就任仪式那天制造暴乱的人不是沙陀信。”李星鸿道，“而是沙陀虎。”
“我的确见过类似的机甲，但这制式在须弥星不少见。”沙陀信道，“这是第一代将式机甲的原型机，三百多年前她跟随那群天外来客一起出现在须弥星。”
“你见到的驾驶
员是谁？”审讯人员举着照夜白的照片问道。
“我不清楚他的身份，可能是萧长河手下的一名强化人。”沙陀信道。
叶霏烟看了一眼郭子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李星鸿，请你如实回答，须弥都护萧长河是你的什么人？”审讯人员问道。
“在问我之前，你们难道没有调查清楚吗？”李星鸿反问道。
叶霏烟扶着额，在屏幕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请你如实回答。”审讯人员重申道。
“他是我舅。”李星鸿道。
郭子瑶看了一眼叶霏烟，脸上同样挂起了讶异表情，像是吃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瓜。
在屏幕前观看审讯直播的武衡一脸震惊。
看来是没调查清楚……叶霏烟心下感慨，这可能是足够让满朝文武百官焦头烂额的年度八卦。
审讯很快便在武衡的命令下被迫终止了，叶霏烟顿时如释重负。
“让我捋一捋……你先把笔记删了……”郭子瑶环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之中。
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陈金云捧着平板，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写着不可思议，“郭副使，出大问题！我刚查了户籍，萧长河……他是……他是萧婕妤的兄长！先帝身边那位萧婕妤！”
叶霏烟抹了把脸，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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