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僧真狡猾，留了个棘手的难题交给圣人来处理。”
“难得见你在背后这样说别人，尤其是这人还是得道高僧光缘大师。”
胡玉楼内，叶霏烟从侍者手里接过菜单，点了几个小菜，遂将菜单交给郭子瑶。
郭子瑶摆了下手，一手撑着太阳穴倚在桌上，“叶师妹点就行了，你爱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请客。”
“最近又有什么烦恼？”叶霏烟笑问道，“我常听学院的人说，你一忙起来就不爱吃饭，这习惯可不太好啊。”
“可不就是为了光缘大师的事吗？”郭子瑶摇着头叹道，“先前未央街上行刺的那案子稍有进展，还没能喘上口气，又来了个大.麻烦。”
“哦？那遇刺的受害者，听说是个南诏节度使。”叶霏烟应和道。
“刺客也极有可能是来自南诏的毗沙门天教徒。”郭子瑶倒了点儿酒，忽地转移了话题道，“近日怎么不见云敛和你同行？”
“他呀？最近不是忙着参加秋猎大会排演么？”叶霏烟神色如常，夹了块水晶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自从李星鸿不再拜访叶府，花圃里的各色月季枯萎了大半。叶霏烟翻遍各类工具书，未能找到挽救办法。她正思索着如何去请教李星鸿，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为此烦恼了几日，就连放在嘴里的这水晶糕也不甜了。
“光缘大师圆寂毕竟不是小事，国不能无主，王储必须尽快确定下来，
诸多既定之事可能会受到影响，譬如秋猎大会，还有……婉玉公主的婚事。”
叶霏烟有所察觉，点了点头，“可是尉迟烽他……”
“刚才圣人已经命人问询过，尉迟烽的伤势已有所好转，只是身子虚弱，还没醒来。”郭子瑶道，“尉迟光老来得子，并且只有尉迟烽这一个独子，王位应当由尉迟烽来继承，这是天子和朝中大臣一致的想法。”
叶霏烟注视着郭子瑶紧蹙的双眉，不解道，“既然这事没有异议，师兄你为何还愁眉不展？”
“虽说王位继承一事没有异议，但圣人的意思是，老国王的遗骨必须安放于大慈恩寺，新王登基仪式得延到秋猎之后再举行，这两件事，都没有得到于阗方面的回应，想来是摄政王尉迟伽罗觉得不妥。”
叶霏烟不假思索便道，“还有一个月才举行秋猎，可新王登基对于阗来说是等不得的大事，这不得乱了套？”
“圣人向来独断惯了，一旦他拿定主意，旁人是没法说上半句话的。”郭子瑶叹了口气，“麻烦是少不了的，尉迟伽罗恐怕不敢忤逆圣意，但尉迟烽脾气硬，他那边得想办法稳住。我虽然和他关系深厚，但这一次，我没法和他站在同一立场。”
“师兄你的难处我理解。”叶霏烟笃定道，“能帮上你的忙，我一定会帮。”
郭子瑶眼中带着笑意，却不言语，过了半晌才道：“有点儿累了，让我打个盹
吧。”
叶霏烟注视着他的侧脸，见他一手撑着太阳穴，双眼微阖，神色安逸放松，便不去打扰。
郭子瑶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今天发生的变故太大了，想必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叶霏烟客气一笑，举杯道，“让我再敬你一杯吧。”
她一仰头，喝完了酒，起身离开。
“你身上似乎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郭子瑶不经意间道。
叶霏烟站在门口，扭过头怔怔地看着他，末了笑了一下，并未解释什么。
胡玉楼内的喧嚣声一下子灌入了耳中，叶霏烟定了定神，快步下楼，对路过的侍者道，“楼上天字一号包厢那位客人的酒钱我付了。不要去打扰他，零时若他还没走，就去将他唤醒。”
盛夏的夜晚，天气阴晴不定，空气躁动不安。
叶霏烟还未走到家门前，便注意到灯下站着一人影。李星鸿仿佛在她心里装了感应装置，随时掌握着她所有的心理活动。
她终究无法对他视若无睹，开了门，示意他进去。
“你和郭子瑶喝酒了？”李星鸿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道。
“我没有喝……”叶霏烟迟疑了一下，改口道，“喝了一杯。”
李星鸿径直走到花圃边，蹲下身子，捻起花叶细细观察了起来。叶霏烟倏然间回过神来，问题的重点不在于喝了多少，而是一起喝酒的对象。
李星鸿是怎么猜到的？
“叶子上有黑斑，红蜘蛛太多了，需要
勤打药，勤浇水。”
“我不会养花，学业太忙，容易忘记。你去录个指纹锁，下回直接进来。”叶霏烟用力扇了扇湿热的空气，仍旧觉得透不过气。
李星鸿起身看向她，眉眼间阴晴不定。叶霏烟与他对视，立马读透了他的眼神。
“我不会因为咱俩分手而轻视你的心血，行啦……别用那种怨念的眼神看我，喝西瓜汁吗？我去拿。”
叶霏烟进屋拿了两杯冰镇的西瓜汁，出门时见到李星鸿正在给花圃里的月季花浇水。
她坐在檐下，注视着李星鸿在院内来回走动。
“要下雨了，这水不用浇。”
李星鸿坚持浇完了最后一桶水，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她身边。她将玻璃吸管杯递给他，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造型小巧的银色手枪。
李星鸿将手枪擦拭了一番，交给她。
“别……”叶霏烟拒绝道，“私藏枪支是犯法的。”
“长安最近不太平，你要守法还是要命？”李星鸿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没人在乎我这条命。”
叶霏烟这话脱口而出。李星鸿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发难，她果断接过了枪，“好了，等它派上用场那一天，我会感谢你的。你的枪有名字吗？”
李星鸿不接话，直直地盯着她。
她眨了下眼，“给自己的惯用的东西起名字不是你的特殊爱好吗？里飞沙……哦不，星云说的。”
“这是勃朗宁M2
048，我阿娘送我的。”李星鸿直言道，“M1911的改良款。”
叶霏烟心道自己不该多问这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任何诡异的言行在李星鸿身上都会有合理的解释。他虽然出生于大唐，但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或许比她还要先进几十年。
她细细端详枪身，发现枪管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雲”字，不禁笑了一下。
“这把枪让我有种亲切感，你说，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回到我的时代该多好……”她感慨道。
“理论上现在大唐的科技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你所处的时代了。”李星鸿道。
“是啊，可这里不是我家。”叶霏烟扭头看向他，“你喜欢这时代吗？”
李星鸿摇了摇头，起身道，“你亲历过两个不同的时代，有所比较才有所期待，但我没法选择，我没有可以用来麻痹自己的希望，哪怕它很微渺。我所见到的大唐，从来如此，改变不了。”
叶霏烟觉得他的背影有些渺远，阵风袭来，似乎要把他吹跑了。她起身走到李星鸿身边，想要抓住在风里翻飞的衣摆。
“我走了，你保重。”
“你要去哪儿？”
不知怎么的，叶霏烟忽然察觉到李星鸿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他是来告别的，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她握紧了那把枪，不禁觉得这样特立独行的辞别方式只有李星鸿才做得出来，而她理所应当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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