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霏烟以为自己听错了，离开内殿时，仍旧没能缓过劲来，冯余年的声音如魔音般徘徊在脑海中。
郭子瑶和李星鸿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叶师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和云敛正在猜测圣人会和你说些什么呢。”
叶霏烟茫然地抬起头来，浑浑噩噩地应道，“我……拒了桩婚事。”
李星鸿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眼中掠过一丝愤恨之意。
“哈，我就猜到……”郭子瑶神色轻松道，“别放在心上，圣人不是要逼你嫁给太子，他就是有些心急罢了。”
叶霏烟仍旧有些心绪不宁，郭子瑶的宽慰对她来说聊胜于无。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殿上究竟着了什么道，竟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
天子似乎并未怪罪她，但冯余年的脸色不太好看，似是难掩失望。她知道冯余年跟随天子多年，早已将天子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他的脸色就是天子的脸色。
“别多想了，小师妹。”郭子瑶笑着道，“今天晚上，我请你俩去胡玉楼喝酒吧，容我先回家换上常服。”
叶霏烟目送郭子瑶远去，毫无自知地发出了一声哀叹。她被愁绪所侵扰，李星鸿便默默地陪着她走了一路，
不知不觉竟到了午门前。
“你拒绝得太快了。”李星鸿终于开口道，“耗上几个月，等天子命垂一线之际，便无暇再来管这事，就可以翻篇了。”
叶霏烟自然知道这婚事其实大有斡旋的余地，但刚才在殿上，她却丝毫没有这般缜密的心思，一想到某些人和事，她便乱了阵脚。
“我刚才……想到了你。”叶霏烟笃定道，“要是让你伤心了，可就麻烦了。”
李星鸿忍不住垂眸笑了笑，“这世上哪有比皇帝还难对付的角色？”
“有啊，你比任何人都麻烦。”叶霏烟调侃道，“要是重新来过，我宁愿没遇上你这个大.麻烦。”
她侧过头端详着李星鸿的脸，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你看，你的情绪变化都写在脸上了，现在觉得高兴了？满意了？刚才黑脸的又是谁？”
李星鸿敛起了嘴角那抹隐秘的笑意，反手捏了把叶霏烟的脸颊。
“你这是什么表现？”叶霏烟不悦道，“在我没有反悔之前，请你对我态度好一点。”
“你嫁给太子绝不会赔本，是个不错的出路，他将来做了大唐的皇帝，你就是大唐的皇后。”
叶霏烟有些气恼，她知道李星鸿故意激她，可她不喜
欢。且不论天子如何想，她和太子李微根本没有熟络到可以谈婚论嫁的份上，李微也不可能娶她。
“别再说这些，李星鸿，小心我揍你。”她愤然道。
李星鸿不再说话了，她察觉到了他身周的那股低气压，顿时觉得愁绪万千。
胡玉楼内，郭子瑶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出现，忙招呼着迎进屋，一落座便替叶霏烟与李星鸿斟酒。
“听说太子已经知道你拒婚的事了，他难过了一下午。”
叶霏烟被吓坏了，险些没拿稳酒杯。
“怎么会这样？我和他根本不熟，这婚事太儿戏了。”
“师妹所言差异，君无戏言，是你对圣人还不够了解。这对太子来说也恰恰是最正确的选择，他的婚事本就不可能全凭自己做主……”郭子瑶顿了一下，忽然一转话锋，“你瞧我，怎么又说到这让你为难的话题上了。师妹，我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
叶霏烟与他对饮，细品着郭子瑶的话，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天子的企图想必也在郭子瑶的意料之内。
她只是觉得有些气不过，自己简直成为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郭子瑶有意岔开话题，说起神枢院近况。
李星鸿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独酌
，一杯接着一杯。
月上柳梢，叶霏烟带着些许微醺之意，与郭子瑶在胡玉楼前挥别。
夜色正好，她却意兴阑珊。
“上我家去吗？”她看向李星鸿，觉得他的脸仿佛忽远忽近，“我想去看看我阿爷留下来的房子。”
李星鸿沉思了一番，示意她跟上自己。
人声逐渐稀少，夜色深处，野猫漫不经心地游走于城垣之下，巡视着这片王土。叶霏烟跟随着李星鸿一道在一处落了锁的大门前停下脚步。
“怎么锁了门呀？”她感到有些不快。
李星鸿道，“指纹锁，你来试试。”
叶霏烟半信半疑地上前摁下指印，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响，门锁弹开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迟疑着抬脚跨进门，小心翼翼地打量门内景象。
李星鸿从怀里掏出一颗金属小球，光环绕着球身闪烁，片刻后，庭院内外的灯一应亮起。
叶霏烟站在枝叶茂盛的银杏树下，出神地注视着院落内的光景。兴许是这具身体尚且保留着些许残余的记忆，她竟对这里的一切感到熟悉而亲切。
她穿过连廊，径直步入书房，找到了与记忆相吻合的满墙书架，又在角落发现一张落了灰的古琴。
这屋子的主人兴
许走得匆忙，这儿的一切陈设都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被封印在了时光的裂缝里，静候着他的归来，但叶霏烟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她的这位“父亲”永远留在了塞叶边关，却给她在长安留下了无数不可估量的财富。
叶霏烟轻抚着书架上落灰的古籍，心道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都是天意注定，她读书时曾参与修复的大唐音律集，此刻正完好无缺地陈设在书架上。
她坐在阶下，抱着古籍啃读起来，心底忽然萌生出先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她低声吟诵着大家之作，忽而想到，自己这二十余载错落光阴里，一直在做同一件事——努力摆脱任人摆布的命运，主宰自己的人生。
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事莫过于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她在这趟奇幻冒险中的“王牌”。
她远远地望着李星鸿，只见他独自一人蹲在墙角逗弄野猫。
“我有个不太成熟的决定。”叶霏烟的声音沉稳有力，徐徐道，“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她与李星鸿对视良久，望着他眼中那抹疑色逐渐消散，便意识到自己的前半句话是多余的，他不会拿她的话当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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