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小姐住在那里，自然是女子了。”事关慕容小姐清誉，在五个大汉的瞪视下，林老伯只得苦着一张脸如实回答。
杨仁杰点点头，问道：“不知哪位是吴元成少侠？”
左边的一个肚子滚圆、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怔了怔，正是刚刚接口的那个大汉，他的声音粗犷：“找我何事？”
“不知吴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杨仁杰慢吞吞地露出一个笑容。
吴元成浓黑的眉毛一沉：“你是什么人?想套我什么话吗？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小白脸？”
他一连三个“什么”，毫不客气！
杨仁杰仍是耐下性子，和颜悦色地一一回答：“第一，在下杨仁杰。”
慕容府的几个护卫都怔了怔，他们不似张赫这样的医者，江湖之事也更加关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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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仁杰此人，虽不会武功，名头却不小，据说还做过谢丞相的门客幕僚。
去年五月，他不知何故卷入谢家的一桩奇案，竟然在三日之内还原了当时情景，找出了真凶和遗失的星夜琉璃灯，便离开了谢家。
最近又传闻他破了长安城“百花楼悬案”，甚至连当今太子殿下都惊动了！
可以说是天下闻名！
江湖盛传：此人就是当年开封府的包公包龙图再世！
有一双天眼，知古今，通阴阳！
不过慕容府的护卫并不相信什么天眼，这些都是江湖骗子惯用的伎俩，没准那星夜琉璃灯便是杨仁杰自个儿偷去，又装神弄鬼地拿出来也说不定。
至于长安城“百花楼悬案”，只怕也是这小子的误打误撞！
所以谁也没有高看杨仁杰一眼！
“第二，既然慕容府一行是一人一间住在各个房间，吴少侠做了什么，别人并不知情，你将昨夜的事同我说一说，是自证清白的最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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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第三个问题么，慕容小姐死在林家客栈，若是不找出真凶，恐怕诸位就这么回去，也不好跟慕容相老爷子交代！”
杨仁杰似乎并不知他们肚中的诸般想法，继续耐心解释。
众人听完第三条，都未免怔住。
杨仁杰“嘿嘿”一笑，抱拳道：“吴少侠请，吴少侠离他二人的房间最近，有些事我还是想单独问问吴少侠。”
说罢，杨仁杰便自顾自地走进了后面的厨房。
吴元成只得一言不发跟他走进厨房。
“少侠一行，为何要分为两拨抵达客栈？”
“小蝶本来是跟着伺候小姐的丫鬟，谁知道她半路上反倒病了，张大夫就让我们继续赶路，他半途留下照顾小蝶。”
“少侠的住处离慕容小姐、李河东大侠最近，不知少侠昨夜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他问得十分随意，却颇有引导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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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元成想了想，闷闷道：“昨儿个下着大暴雨，我习惯守夜，雨声嘈杂，更是难眠，因而睡得很迟。后来雨停了，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听见小姐那屋有个女子笑了一声，但不清楚是不是小姐。没过多久，我起夜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影在楼道里，一闪就不见了.…”
他话刚说出来便后悔了，然而话已出口，便断无更改的余地。
杨仁杰思量片刻，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吴少侠。”
吴元成没想到他并不打听那个人影的形貌，怔了怔，腹诽他果然并无几分斤两，只晓得假冒神探四处行骗。
“我听吴少侠说话的语气，怕是认识的人吧。”
杨仁杰假装心不在焉，四处打量着厨房的陈设。
“是，”吴元成心里一紧，本想辩解称天太晚，自己并未看清，但见着杨仁杰优哉游哉的神态，不免一滞，仿佛不论他说什么，杨仁杰都晓得当晚的真相似的，犹豫了一下，只得承认：“那人是大哥。”
“哦？竟然是消失的李河东大侠！”
杨仁杰进一步说道，似问似答的轻松语气反倒叫人心情沉重。
吴元成捏紧了拳头，又恼又急：“我大哥是不会杀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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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张地盯着杨仁杰，担心他又问出什么，将李河东推向无可漂清的泥淖。
后者却哑然，抬起枯瘦的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相信！”
吴元成松了口气，又担心起来：“可是..…你晓得我大哥身在何处么？”
杨仁杰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晓得！”
吴元成目光一黯。
“不过我可以和你一起，还他一个清白。”
吴元成猛地抬起头，怔了刹那，一拱手道：“杨先生还想知道什么？我吴元成必定知无不答！”
杨仁杰往他身边凑了凑：“你可与慕容小姐说过话？”
虽不晓得他问这个做什么，吴元成还是老实答道：“我这样的护院，连见小姐一面的机会都难，小姐又怎么会跟我们说话？而且她得了怪病后，将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开始是张大夫和小蝶照顾，后来小蝶一路颠簸也生病了，便由张大夫医治她，两人落在了后面。大哥便背着小姐继续赶路！”
“既然是生病了，不好好调养，着急赶去哪里？”
“张大夫说这病他治不好，得马上去蜀中找他的师父。他师父又是个游方郎中，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是以着急些。”
杨仁杰慢腾腾地看了吴元成一眼，吴元成只觉得这目光锐利无比，又听得杨仁杰问道：“你们是不是还带了重金？”
吴元成睁大眼睛，但不便多说，只能点了点头：“是。”
杨仁杰和颜道：“我清楚了，吴少侠可以回去了。”
众人见这两人才进了厨房，就又溜达出来，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这里血腥气甚重，实在应该出去透透气。江湖纷争，官府是不会过问的，顶多只会随便抓个人草草结案。林老伯还是别报官了，我去去就回。”
杨仁杰对着大家点点头，懒懒一笑，便出了客栈。留下一干人面面相觑，只道杨仁杰想要开溜。
林老伯更是深感失望，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掩面长叹。
杨仁杰兜兜转转，终于找到早上小蝶说的“那些人的马”。
林家客栈的马厩很是破旧，顶棚的茅草东缺一块西缺一块，怕是个四处漏雨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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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仁杰将骏马挨个摸了一遍，又将马鞍挨个摆弄了一遍。最后，他抱起边上的干草，放在马的嘴边挨个喂了遍，一副无所事事、甚是无聊的样子。
看完了马，他又兜兜转转、心不在焉地绕了出去，还不慎迷了路，转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摸不清刚刚找来的捷径在哪，只好又从客栈正门走了回去，还顺手摸了把门口那黑驴的脑袋。
客栈里的人见他回来，都十分嫌弃地让开一条道——客栈后面的小路被暴雨淋过，变成一地稀泥。
杨仁杰迷路走出来，没有挑到好路，自然是一脚的烂泥，在客栈里留下一道一道的泥脚印。外加半边衣袖，先前被张赫的马溅了许多泥水，现在干透，变成一片一片的泥点子，更加邋遢。
这时，张赫和小蝶恰好从二楼下来。张赫看了眼杨仁杰，皱眉直摇头。
“我倒是觉得，杀害慕容小姐的凶手，便在客栈之中。”
杨仁杰了然点头，他身上满是泥点子，形象落魄，话语中也颇多商讨之意，却叫人陡然一惊。
“为何？”
别人尚在思考，吴元成却已忍不住问了出来，他宁愿凶手是这些人，也不想他大哥背上罪名，因此比旁人多了十万分的关心。
“当夜暴雨，若是外来的歹徒，只消闯入之后，拿走金银财宝便是，为何独独杀死慕容小姐一介弱质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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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得，大概是小姐发现了他，他怕小姐声张，引来我们，只得下了杀手。”
“也不无道理！”
杨仁杰点点头，众人闻言松了口气，他却又耐心地将话锋一转，道，“只是慕容小姐的房间异常整洁，我下楼之前，又请张大夫盘点了细软，刚刚张大夫告诉我，并无缺失。因此不像是有人谋财害命。”
他缓缓伸了个懒腰：“昨日暴雨，一直到半夜方停，若是外来之人，势必会像我这般，在地上留下泥脚印。”
众人盯着他身后的一行脚印，哑口无言。
“这也不一定！”
吴元成最先反应过来，开口辩道，“若是他将鞋子脱在外面，或是提在手里，也不会有任何痕迹。”
“吴少侠所言极是，这样的话，不光没有痕迹，连动静都是极其细微。若是再有一身好功夫，连半夜未眠的人，都不易听见。”
杨仁杰点点头，妥协道，“那么，姑且就算是有人从外面侵入客栈罢！”
张赫鼻翼微动，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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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仁杰当众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转身往门口走去。正当大家不晓得他又要出什么怪时，他用力扬起手里的鞋子，在门外甩了十来次。
“他若是脱鞋，必定得在门口进行，否则袜子也会沾染污泥。而门附近没有找到鞋子，门槛前后也是干干净净，断不可能脱在门口，如此就只有将鞋子提在手中了。我方才将鞋甩了十来次，但行凶之人，惧怕为人发现，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罢？”
众人默认了他的推断，杨仁杰也不多卖关子，提着鞋大步往他们走来，走到第七八步的时候，刚好在客栈正中央，一滴泥水缓缓滴落下来。而整个客栈，除了杨仁杰弄出的泥泞以外，再无其他类似痕迹。
“这行凶之人不是外来的！”
众人沉默之际，他再度发问：“听闻贵府一行一共九人，这里算上慕容小姐，也不过八人，不见的那位，怕就是李河东少侠吧？”
“正是，不知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我在林老伯给我的台账上，发现李河东住在慕容小姐隔壁，而据我所知，林家客栈的客房以东二为尊，而并无小二。因此林老伯住在东一，方便随时听差；李河东住在慕容小姐隔壁保护，显然是慕容府一行里，武功最高之人。我刚刚去了马厩，发现一共七匹马，慕容小姐抱恙，假若和一人同骑而来，仍然少了一匹马。马厩不远处，有马狂奔的痕迹。你们只是忧心慕容小姐，并不寻找那位伙伴，那么这匹马，恐怕就是李河东少侠骑去的。”
杨仁杰说一句话，便要顿上一顿，屋子里的人却个个听得安静，直至说完，都没有人插上一句嘴。
吴元成呆呆地看着杨仁杰，忽地大啸一声，猛捶了一拳桌子，桌子便从中间断裂开来。
“吴少侠果真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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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仁杰脸上露出钦佩，声音却是懒洋洋的。
“怎么会，他那般敬重小姐，怎么会杀她？”
吴元成仍然呆呆坐在那里，又扑上前，不顾污泥，拉住杨仁杰的袖子，“杨先生，你说过要帮我大哥洗清冤屈的！”
“未找到李河东大侠或是那匹马之前，一切皆不能成为定论！”
杨仁杰霭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努力将手袖好，其实是伸了个懒腰，“昨夜下了暴雨，道路泥洼。我见到马厩旁边留下的蹄印越迈越开，忍不住琢磨——既然李河东盗马而去，马又是做的飞奔之势，你们竟然没有听见一声马嘶，倒也奇怪！”
众人猛然惊醒，争先恐后道：“先生提了才想起，昨夜暴雨连连，天雷阵阵，几匹马约莫是受了惊吓，一直并不安分，一直嘶鸣不已，所以我们并没有当回事！”
杨仁杰了然点头：“果然如此！”
林老伯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杨先生，这事…...是不是有了什么眉目？”
杨仁杰打了个哈哈：“喔，眉目自然是有的！”
这时，外面打起惊雷，渐渐落下了由小及大的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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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仁杰脸上难得现出了不耐的神色，堂而皇之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林老伯，我身子不适，可否借间客房睡上一觉。”
“先生请便。”
林老伯诚惶诚恐地将杨仁杰请上楼。
“杨先生该不会是怕雷吧？”
和张赫一同站在楼梯上的小蝶，在杨仁杰同她错身的时候，轻笑着问道。
其间嘲讽可见一斑！
“喔，没有。”
杨仁杰侧目，粲然一笑，“我只是不喜欢雨雪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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