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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大结局(1 / 1)

第168章

“他的确是骗了你。死一亲王, 使团遭劫,这种情况,他的确没法回来。纵陛下宽容,不令他自尽, 仕途也全毁了。”沈赫城在了解了西疆的情况后, 断言, “因为这是他的过错, 不是钱振堂的。外敌未曾叩边, 钱振堂若出兵, 未必有功, 却很可能有过。钱振堂其人, 缩头惯了, 谨小慎微, 没有谕令不可能出兵。”

“至于我, 更不可能。”

“我受命坐镇北疆四镇, 没有陛下旨意,怎可能出兵干预西事?”

“除非我人头不想要了, 才会擅离驻地,擅启战端。”

无有圣旨便擅自出兵或者擅自离开布防区, 对沈赫城这样的大将来说,都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沈赫城的确是北疆的最高统帅,但军中还有监军的存在。到了一定的级别, 皇帝的猜疑比关外的蛮族更可惧。

林嘉此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吃了匮乏官场常识的亏。

因有些事, 是不会在课堂上教的。行举业的男子会懂, 因为他们的学习内容中便包含了各种律例、诏书、规则。

但这一块, 女孩子们是不学的。

真正官宦人家的女儿, 会在与父兄的日常生活中细细碎碎地接触到, 是作为常识潜移默化地学习了。

林嘉却只是蹭了凌府的家学,生活中并没有这种条件。

凌昭便是吃准了她这一点。

他根本就知道钱振堂不会出兵,更不可能跨界去求助沈赫城。

他给了她三封信,第一封信只是幌子,通知钱振堂不过应有之义。第二封信才是真的,所以要信芳直接送到太子手中。第三封信纯是为了将林嘉托付给沈赫城。

至于关外之事,他要担起的罪名,他只能靠自己去解决。

寻常的官员或者可以回朝领罪,赔了仕途,苟且偷生。

凌昭字熙臣,这个字是皇帝点他为探花的时候亲赐的。他如今是东宫官,他是来替太子探看西疆的。

身上背负着这些意义的凌昭,他的失败不仅是他自己的,也会被记在太子的头上。

他已经无路可走。

“那他、那他是要往哪里去借兵?”林嘉颤声问。

季白道:“大人道,车越国亲厚我朝,他要往车越国去借兵。于阗劫杀我朝使团,这个血仇必须血报。”

可他、可他是个文人啊!

他虽也会刀剑功夫,是青城派的外门记名弟子,可他终究是个文人啊!

林嘉只觉得心脏太难受了。

又难受又无力。

因凌昭的选择她都懂。

但却无法承受,又无力帮他。

这时候,她听到沈赫城道了一句:“这个凌熙臣……”

她倏地转头看去。

沈赫城对凌昭并不熟悉,听说过,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

但文武本不统属,凌昭还年轻。又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疆,八竿子打不着。

最近两次看到他的名字,都是从邸报上。

因如今大家都在关注东宫,詹事府的人员变动就很敏感。凌熙臣在这个时候入詹事府,摆明了是皇帝留给太子的人才,沈赫城便注意了这个名字。

再然后便是最近的一份邸报,西疆和亲。沈赫城当然不赞成和亲,但西疆不是他的防区,他轻易也不会开口乱说话。只和亲使团的副使是凌熙臣。

很明白,他代表着太子。

只在今天,一封信,一份托付,一腔情怀,这个名字这个人便迅速地立体起来了。

沈赫城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才华必然是有的,风骨也是有的,只兵事非玩笑,不能只靠一腔热血。不在战场上经历真刀真枪地考验,实在没法说。

当年,多少勋贵子弟奔赴北疆,梦想封狼居胥。多少人倒在贺兰山下,马革裹尸。

太难说。

林嘉闻声转头,看着沈赫城——这个男人有权有势,在战场上赫赫无敌。

他还是她的生父。

她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父亲!”

这一声父亲,令沈赫城五味陈杂。

因刚才,当他承认了是她的生父的时候,她十分平静,也没有与他当场认亲,可知对“父亲”其实没有任何期待。

比起来,那个凌熙臣比他这个血缘父亲更重要。

现在,为了凌熙臣,她却毫不犹豫地就认了父亲。

“父亲,女儿自出生以来,未曾有一日在父亲膝前尽孝,实是女儿之过。只女儿终究是父亲骨血,昔年母亲为着父亲才生了女儿,至死未曾吐露父亲身份,以至太后震怒,母亲困死在公主府,太嫔囚于冷宫十数年。”

“女儿一生飘零,及至遇到凌熙臣,才魂有所依。”

“求父亲,看在母亲的情分上,帮帮女儿,助凌熙臣脱困。”

林嘉额头重重地磕在手背上。

季白也跟着跪下去。

沈赫城凝视着她,道:“你可知道,边将擅离驻地,或擅自出兵他人防区,形如谋反。”

林嘉原先不知道,但现在已经知道了,原也是无路可走,所以破釜沉舟地求他。

闻言,她抬起头:“那请父亲指点我,究竟怎么样才能帮上他?”

沈赫城沉声道:“若无谕旨,大周的一兵一卒,都不会为他而发。”

林嘉抬起眸子,冷静问:“那兀良哈三卫呢?”

这个女儿!

沈赫城眸中精光大绽。

原来她的目标在这里!

林嘉道:“兀良哈三卫虽是羁縻卫,但其实只是盟约,不算是大周兵卒。三卫中,兀良哈部更与疏勒有世仇。值此良机,不若出兵疏勒,既报世仇,又能得利?与兀良哈部有百利而无一害!”

寻常闺阁女子,能说出“羁縻卫”这个称呼便已经难得了。这女儿竟能知悉兀良哈部与疏勒的恩怨关系。

沈赫城盯着她:“这些,谁教给你的?”

果不其然,林嘉吐出了那个名字:“凌熙臣。”

高地上,凌昭用马鞭指着北边,告诉林嘉:【那个方向,就是贺兰山、河套。】

【这里,便是北疆与西疆的交汇点。】

【往北,便是北方诸镇。宁远侯总督四镇,坐镇北疆。往这个方向去,便是兀良哈三卫。】

【从前,他们常常南犯,如今却成为我们的卫戍藩篱。】

兀良哈三卫其实还在宫里的时候,凌昭给她讲西疆的时候就提过的。只那时候只是简单提一下,讲了一下西疆北疆的大局。

但在路上,凌昭讲了很多关于兀良哈三卫的事,或者该说其实是,他讲了很多北疆的事。

当时林嘉震撼于天远地阔的山河壮丽,听着这些北疆旧事,只觉得生动画面都扑面而来,直听得津津有味,并未作他想。

现在回忆起来,那自然是因为那个时候凌昭已经知道沈赫城可能是她生父,所以已经在提前给她铺垫。

太后荡平了北疆,皇帝病弱,西疆要留给太子。

年轻人自然不会像病弱老人那样只想守成,只想安稳。太子满心里都想有朝一日踏平西疆,立下不世功业。

皇帝还在,这事现在还没法提到朝堂上,但私底下,和凌昭这样同样年轻的东宫官,不知道讨论了多少次西疆的情况。关于能不能驱狼吞虎,驱使兀良哈三卫去打西疆这事,也反复讨论过可行性。

当时,林嘉当作太子与凌昭间的轶事来听的。

这个想法却依旧被沈赫城否决了。

他道:“羁縻卫面向大周,面向我。凡我之命令,皆代表大周。没有陛下旨意,我不能擅自调动三卫启战。”

武将手里握着兵,任何擅动,都意味着对皇帝存在有威胁。

林嘉真的绝望了。

沈赫城看着她的眼睛,都能看出她的绝望。

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沈赫城没有说话,想知道这个女儿接下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

林嘉擦去眼泪,道:“我自出生便没见过父亲,今日得见,实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知道自己骨血来自何处。”

“父亲赐我骨血,生恩无以为报,还请父亲受我三拜。”

她恭恭敬敬地给沈赫城磕了三个头,谢过了生恩。

她站起来:“给父亲添麻烦了,望父亲万事安好,福寿延绵,我该回去了。”

到最后,也没有任何怨怼,无论是目光和语言。

沈赫城眸光湛湛,凝视着她。

第一眼,她像淑宁。现在看,像自己。

是的,这个女儿,毫无疑问地继承了她公主母亲的美丽容颜和纤柔体态。

可淑宁美丽却天真,尊贵却柔弱。

这女儿美丽却不天真、不柔弱。

她这头脑、性情,太像自己!

京城的妻子一直在信里反复强调,长子有多么地像他。甚至叫画师画了孩子的绣像给他。但沈赫城从没见过那个孩子,一直很难去体会。

身边的孩子虽是庶子,却从出生就分享着他的富贵和权势,亦没有嫡母压在头上。没吃过他吃过的苦,没经历过他人生的转折和攀登,他们到底是不够像他的。

沈赫城再也想不到,他会在淑宁的孩子身上看到他自己。

这孩子前半生飘零,吃过苦,遭逢过大变。她虽是女孩子,却实实在在地像他。

果真是他的孩子!

沈赫城嘴角微微扯起,随即敛去,喝问:“回哪去?”

林嘉道:“嘉峪关。”

“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我帮不上忙,也不会去关外给他添乱。”她道,“我就在嘉峪关等他。他若能回来,我与他牵手回京城。他若马革裹尸,我去寻他,带他的衣骨回家。”

沈赫城道:“他妄称爱你,还不是送你去西疆和亲。”

林嘉道:“皇帝的命令谁敢违抗?便是父亲也不能。且若不是疏勒生变,于阗偷袭,现在的我已经照他的计划假死脱身。”

中间竟还有这样的计划?

“年轻人胆子真大。”沈赫城挑眉道,“假死之后呢?我的女儿就没名没份地跟着他做个外室吗?你可知男人最是易变,情爱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待他厌倦你时,你又往何处去?”

林嘉道:“我与他有不娶之约。我既不能嫁,他便也不娶。至于以后的人心易变,人生何处不是在变?我已经经历过,最是知道。便你怕生变不走这一步,难道就能从此安稳了?我好好地在京城等他来娶,忽地就变成了公主,要被送到塞外去和亲,人生要怎么变,何时变,根本由不得人。”

沈赫城道:“你还年轻,为一个男人,值得吗?留下做我的女儿,以后,你的人生,有我来保证。”

林嘉微微一笑。

“父亲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只一份生恩已足够,我对父亲,没有期望过别的。”

她抬起眸子:“但要说值得不值得……”

“父亲已娶,母亲已嫁,却有了我。便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此也是不伦之举。”

“有我的代价是母亲郁郁而终,婆婆囚困十余年。却不知道母亲觉得值不值?”

“我年纪不大,人生才不过十六年。前十五年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因此处处小心谨慎,只做该做之事,正确之事,循规蹈矩,唯恐逾越半步便承担不起,万劫不复。”

“只如今我却再不这样想了。”

“因人活着,肉骨凡胎,有情有欲,便会有冲动不能自已之时、之事。”

”这世上,总有些事,不该做,却想做。总有些人,值得我放下规矩与理智,便付出了性命,也不觉得悔。”

情之一字,使人软弱,使人坚强,使人理智,使人癫狂。

使骄傲者低头,娇弱者勇毅。

使先行遗忘的人被刺痛了心。

林嘉道:“父亲保重,女儿去了。”

她带着季白,再无留恋地转身。

沈赫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站住。”

他道:“嘉娘,既是我的孩子,认了父亲,以后,要学着相信你爹。”

林嘉遽然转身!不敢置信!

沈赫城负手道:“我当然不能擅自调动兀良哈三卫。但草原上又不是只有他们。”

……

西疆虽然叫作西疆,实则在大周的西北。它和北疆一样,气候比中原寒冷得多,已经开始落雪。

凌昭握着剑柄的手皮肤也被冻得皴裂。

他单膝点地,一只手撑地,蹲伏身体隐在山石间,从山上向下眺望。

此时的凌昭,全然没有了从前在金陵和京城时的矜贵公子模样。他脸上生出了浓密的胡子,显然很久没刮。身上穿的是异族的皮袄,披的是亦是皮甲。隐隐散发着许久未清洗的腥膻之气。

但他眸光蕴着寒意,眉间染了风霜。

山下平原上,便是于阗。

于阗自称为“国”,实则在大周眼中,不过是个大型的部族。

游牧民族不像中原人那样爱筑城。这片平原是于阗的王城,这王城其实并没有城墙,只有正中心的王宫才有低墙。也只有靠近王宫附近的位置才有泥砖的房屋。稍远些向外辐射的区域,更多的还是毡房。便于拆卸,便于迁移。

身后有人喊他:“大人。”

凌昭撑地的手倏地抬起握拳,身后便安静了。

若从天上俯瞰,便能看到,在他身后,土石间隐着的是密密麻麻的人马。他们服饰不同,发型也有异,甚至连长相都有些区别,明显是来自不同的部族。

这些人相互之间语言也不相同。虽然这几种语言凌昭都会说,但若用语言下命令,是件很麻烦的事。所以从一开始,凌昭就与他们约定了手势。

这个在头侧握拳的手势,便是保持安静的意思。

所以他身后的人立时便噤声了。只能听见偶尔马匹踏蹄,或用鼻孔喷气的声音。

有一种压不住的杀意。

于阗的人比他们多,这是凌昭观察得到的认知。

作为文臣,凌昭虽然能把兵书倒背如流,其实从未打过仗。他望着山下的敌人,并不知道待会真正打起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但他的内心很平静。

作为臣子,便是明知道可能是去送死,这一战也必须得打。

幸好,母亲有凌家可依靠。

而她,也被他送到她父族那里去了。

这世上若有什么让他放不下的,只有这两个女子。只要她们未来都能有依靠,他就能安心。

凌昭把这些牵挂都硬压下去,他站起身来,把手举起来,放拳立掌,示意众人上马。

那些隐身在土石间的异族战士们得到这个命令,都站了起来翻身上马。原本寂静的山间忽然有了嘈杂的响动——皮甲和刀鞘的摩擦声、身体和马鞍的碰撞声此起披伏。

马鼻喷气的声音都变得急促。

萧瑟的山间骤然充满了肃杀又亢奋的气氛,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等着凌昭下最后的命令。

凌昭也翻身上马。

他扫视一遍。大周的兵士不过一百余人,身边围绕的是二十来个江湖同门。余下几千各色服饰的都是杂牌军,不只来自车越,还有数个其他部族,七拼八凑。

这一战,能赢吗?

人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凌昭不信这个。

他出生在大周,纵近几十年的确比不上当年□□时的强盛,也依然是□□上国。容不得于阗这等小国羞辱冒犯。

国辱臣死,血债血偿。

仓啷一声,凌昭拔剑指向山下的敌人!

“犯我大周天威者,”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穿透了山石林木,“杀无赦!”

随着这一声令下,他第一个带缰向山下冲去!

想到可以分到的财物、牛羊和奴隶、女人,异族骑兵们亢奋起来,野兽一样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山上漫起了滚滚的烟尘,朝着山下席卷而去!

当平原上的于阗人发现敌情匆忙上马迎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骑兵需要靠速度带起冲击力。一段足够长的奔驰加速和蓄力是必须的,自上而下的冲击更是最佳的突袭方式。

冲在最前面的凌昭看到对面也卷起了烟尘,他甚至清晰地看到了敌人的面孔。

高鼻深目,褐发蓝眼。浓密的胡须是西疆人共同的特征。

那些面孔狰狞着,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林嘉娇如海棠的面孔却在凌昭的脑海中闪过。

他若死在这里,她还会再嫁给什么人吗?

会对着别的人笑吗?

会忘了他吗?

马嘶人吼,踏蹄如暴雷。从山上冲下来的烟尘和从王城向外卷的烟尘短兵相接!突袭的和反击的铁骑闪电一样交错穿插,撞击!

马身相错间,剑锋上传来巨大的冲击力,敌人的头颅高高飞起。

滚烫的血飞溅到凌昭的脸上,甚至唇上。他尝到了又腥又咸的味道。

凌昭的马一息都不曾减缓过速度,一路向着王城疾驰。

这高速度为他加持了巨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的敌人在他的剑锋下或者蓬出血雾跌落马下,或者头颅旋飞,马匹载着一具无头的尸体犹自奔驰。

耳边全是兵器相撞的金属摩擦、身体坠落、马匹倒地哀鸣的声音,刺得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血管里却又沸腾。

但舌尖尝到的咸腥味道让他清醒。

他不能死!

他一定要回去!

他要活着回到她身边去!

要光明正大地活着回到她身边只有一条路可走。

凌昭杀得泛红的眼睛盯着前方的于阗王宫,染血的长剑指向前方,喉中爆出一声厉喝:“杀——”

便是不懂大周话的异族战士,也能听懂这一声暴喝的含义。

呼喝声大起,士气大振。马蹄雷动,数千战士踏着滚滚烟尘跟随着这个来自大周的年轻男人,生生撕裂了于阗的防御,汹涌地朝着于阗王宫绞杀而去。

……

……

时光匆匆就过去,已经是十月下旬。

镇北大都督府里,林嘉住的屋子锦绣辉煌,暖暖地烧着地龙。便这样,林嘉还是穿着袄。

十月的金陵,还可以穿夹衣。北疆的寒冷却超乎林嘉的想象,南方长大的人真是受不住。

从前这种时候,草原最是难挨。北疆诸部便会集结南下,劫掠大周。

如今,草原归顺,开了榷市。牧民们需要什么,可以用牲畜、肉干、皮子和乳制品来交换。

但即便如此,那刻在骨血里的好战又怎能按捺得住。好在,今年他们另有去处。

兀良哈三卫如今是羁縻卫,自然要听大周的命令,乖顺地不乱动。

但草原部落岂止上百。既然不能往南,一些部落便集结,往西去了。已经听说了疏勒内战,这时候不去趁火打劫一番,枉为长生天的子孙。

只这里面,有多少是三卫诸部的人,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毕竟草原上最强的部族,都编入了三卫。

甚至这里面又混进了多少沈赫城的部曲,那就只有沈赫城知道了。

她这父亲,那日里便批评她:“倒是懂变通,只还不够圆滑。”

想她一个闺阁女子,怎生跟这些官场老狐狸去比圆滑?

她这父亲,已经给皇帝写了私信,认下了她。

说起来也可悲,世间对男子和女子太不公平。明明是同样的事,往往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一个女子若有了私生子,必要遭唾弃。她的私生子一辈子都是私生子。

可一个男子有了私生子,世人只笑一句“风流”便轻轻带过了。只要他肯认,私生子也能认祖归宗,冠以他的姓氏。

从此有了宗族身份,有了立脚的支点。

所以少有千里寻母,多见千里寻父的。

“姐姐!”

“大姐姐!”

窗外院子里响起少年们清脆的呼声。

很快踩着皮靴的少年们就进来了,都生得英俊,可以想见那男人年轻时的模样。

见到她,他们都眉眼带笑。

林嘉如今有了兄弟姐妹。

嫡长兄在京城,比她只大几个月。庶女们都送到京城给嫡妻教养,沈赫城养在身边的都是庶子。

走在前面的少年是最大的二弟,也才十一岁。后面的三弟十岁。再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才六岁。

家里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年中的时候才得的。

姐妹们很小就被送去京城,少年们其实也没有姐妹们的记忆,对突然出现的林嘉十分亲近。

他们在北疆其实都算是土皇帝的太子一般的人物了。可依然十分向往京城。

听闻林嘉是从京城来的,总想听她说京城的事。

这会又跑过来喊她:“大姐!我们烤肉去!”

“今天雪停了,待会我们去骑马打猎!”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太小了,下次带你。”

“骗人!每次都说下次!”

孩子多了真热闹。

林嘉忍不住想,若凌熙臣能安然回来,她也想家里有许多孩子。

都长得像他也像她。

只不知,他能不能平安回来。

算算日子,草原那些去趁火打劫的部族应该抵达西疆了。里面暗藏着沈家的部曲,会往回传情报。

林嘉在大雪纷飞的北疆静静地等着。

每日里都会与沈赫城见一面,或者一起喝个茶,或者带上弟弟们一起吃顿饭。

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一位是才找回来的大小姐。

虽非嫡女,却也是长女。

林嘉过去十六年的生活沈赫城都问清楚了。

他既已经出手相助,林嘉便敛了锋芒,重又是一个娇软女儿。

娇软的林嘉,无人不爱。她生得与淑宁这样像,勾起了沈赫城许多的回忆。

如今他有赫赫权势,当年无力给淑宁的,如今便都想给林嘉。

有时候补偿别人,也是补偿自己。尤其对那种自微而显、由卑而尊的人。

林嘉耐着性子等,到十一月初,先等来的是皇帝的信。因她留在榆林卫后,沈赫城便给皇帝写信了。

而西疆那边,草原诸部先得集结,再发兵。等到了,沈赫城的人还要四处寻找凌昭。等找到,回信还有路上的日程,且还得再等等。

果然皇帝的信里叫沈赫城不要操心西疆的事,要盯好兀良哈三卫。三卫才降不到两年,要防着他们有异心。

虽则沈赫城的信里说了,是凌昭派人护送了林嘉来寻父。但皇帝的回信里没有提及凌昭,想来以皇帝的角度来看,沈赫城和凌昭的交集只在于林嘉,他们两个本身没有关系,所以怎么处理凌昭的事,没必要跟沈赫城交待。

关于林嘉,皇帝口气也是淡淡的,甚至没有责备沈赫城与淑宁当年的私情。

这是因为中间夹着皇帝厌恶的宣平侯府,相比之下,一对男女的私情就不那么重要了。

且以男人的视角来看,困死了淑宁的是太后和驸马,并不是沈赫城。

皇帝说,既和亲不成,那便收回林嘉的公主封号,只让她以母族血缘继续做一个县主。

但这是私下的沟通,这操作还得等以后,待事情都落定再从官面上执行。

只皇帝一个字都没提林嘉该往哪里去。

“那便是随我们。”沈赫城说,“你既然是我女儿,自然要在我身边,什么时候嫁人什么时候离开。”

林嘉问:“陛下的龙体可康健?”

沈赫城看了她一眼。

他问:“你最后一次见他,他是什么状况?”

“非常不好了。”林嘉道,“两颊都陷下去。没有精气神。”

沈赫城叹了一口气。

当初是这个皇帝插手,才使他承继了忠勤伯的爵位。

并不是说只要是他这个人,到北疆就一定能封狼居胥,并不是。

因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

而勋贵子弟入伍,忠勤伯府一个庶子和忠勤伯本人,能拿到的职位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顶着忠勤伯的爵位入伍,因品级在那里,纵是个失势的没落伯府,再低也有底线,他从一开始入伍就是“将”。

倘没有这个爵位,他虽是伯府子弟,伯府的恩荫早给了二房的侄子们,他其实只是个白身,又没有人脉可打点,可能就是“骨”。

命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沈赫城展了展手中的信纸,道:“口吻倒是陛下的口吻,只字却不是。”

林嘉嘴角抿紧了。

这说明,皇帝的身体没有起色,可能更糟了,连这种私信都无法亲自执笔。

皇帝身体不好,就更不可能对西疆动兵事。

“我猜钱振堂那里,陛下大概是叫他收紧防卫,一切求稳。”沈赫城道。

林嘉垂下了眼。

“别急。”沈赫城道,“再等两天,那边该有消息了。”

林嘉耐着性子等,又过了几日,终于二弟蹿进了她的院子,猴子似的:“大姐!我姐夫有消息了!”

“姐夫”什么的,是沈赫城私底下跟儿子的戏言。因嫡长子在京城从未见过,跟前这个老二便是最长的了。很多事沈赫城都会让他参与,也扔到军营里操练,不让他做不知世事的富少爷。

林嘉有一瞬,呼吸都不敢呼吸。

直到皮猴子笑道:“是好消息,你快去。”

林嘉脚步匆匆地去了。

和她相认也有一个多月,沈赫城第一次看到她失态的模样。他觉得有趣,打趣道:“我的女婿还不错。”

看林嘉直盯着他,他“咳”了一声,道:“他平安无事。”

林嘉身形一晃,从知道真相那天开始,直到现在,整个人才终于松下来。

这些天,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怎么办。

她是不能随他共死的,婆婆尚在,她不能让老人家第二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不能让他埋骨他乡。她自是要去关外寻他的尸骨,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回大周。

然后她要去见四夫人,请她允许她嫁给他的牌位。

只有婚配了的人才能入祖坟,她嫁给他,他便可以魂归凌氏。四夫人一定会同意的。

也只有成为他的妻子,她才能有资格为他过继一个嗣子,让他有香火。

而她的余生,再不会爱上别的人。

林嘉眼泪流下来。

“好了,别哭了。”沈赫城道,“你挺会挑人的。凌熙臣这下子可以回京城了。他实是不错,竟不用我帮。”

沈赫城原是打算借着北疆诸部的遮掩,使其中暗藏的兀良哈部的战士助凌昭找于阗复仇。

不料,竟没用上。

“他向车越国借兵,又跑去哲博泰。因车越国的王后是哲博泰的公主,跟大周也算转折亲。又借到了兵。”

“一路上,他又去说服了那些与于阗有仇的小部、小国跟随他,一同去攻打于阗。”

“真是没想到,我的人到的时候,他已经把于阗灭了国。这小子……”

是个狠人。

除了于阗王一家留着送去京城献俘,他将其余的王族杀光了。

于阗子民全成了奴隶,按功劳分配给了参战的诸部。

因为一时的贪心,羞辱了大周,于阗落得个国灭族亡的下场。西疆诸国习惯了大周的温和安抚,突遭此雷霆手段,莫不战战。

果然,不经过战场真章,不是谁是将谁是骨。

“一个探花郎……”沈赫城道,“嘿。”

这一声“嘿”里,自然都是赞赏。

一同到的还有凌昭给林嘉写的一封私信。

从这封信里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在车越,凌昭说服车越国王,大周威严受损,亦是车越的威严受损。车越国王因是大周血统,在过去得到过颇多馈赠赏赐,也曾在灾害困难时受过大周的援助接济。便借给他两千士兵。

在哲博泰,凌昭告诉国王,若抢回被于阗抢走的公主嫁妆,分一半给他。哲博泰国王心动,借了他一千五百士兵。

凌昭便带着三千五百士兵上路,警告路经的小国、部族,若不协同讨伐于阗,便视为与于阗合谋。待日后,必剿之。

小国惧怕,便派出士兵给他。

最后,凌昭凑出了六千人的队伍。

“六千人,只要将领不蠢,足以打一场硬仗了。”沈赫城说。

他摸着下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利,恫之以威。”

凌熙臣是个小狐狸啊。

这个女婿不错。

定远侯很满意。

只凌昭信尾说,他暂时还不能离开西疆。

因北疆诸部开始打疏勒了。

疏勒过去是西疆的雄狮,如今分裂成了两只鬣狗。凌昭要替太子看一看,分裂的疏勒还有几成的实力。

因西疆和北疆虽联通着,到底是有距离。北疆诸部并无迁移至此占据地盘的意思。他们就和往年南下犯边一样,主要还是为了劫掠。

吃饱了,口袋装满了,就抹抹嘴回去,留一地狼藉。

像蝗虫一样。

是不可能真的指望他们消灭疏勒的,要彻底解决疏勒,最终还是要靠大周自己。

得等到太子成了皇帝。

知道他平安就好了,林嘉终于能安下心来做镇北都督府的大小姐。

安心地等着他。

很快就到了新年。林嘉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新年。便是上一次在京城过新年,也只有她和林太嫔两个人而已。

弟弟们在院子里放花炮。

沈赫城啜着温酒与林嘉说京城的定远侯府的母子俩。

“她是个拎得清的,你不用担心她。”他道,“你大哥……我和他每个月通一封家信。他的文武老师都是我给他找的。他是个沉稳的孩子。”

“他以后要承我的爵位,待你回去京城,要与他多亲近。”

林嘉道:“父亲说这些做什么。”

沈赫城道:“给你说清楚娘家的情况,以后跟女婿吵架了,也知道哪能回。”

他挑眉:“你如今不必假死了,姓凌的自然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的女儿才行。”

林嘉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若没有和亲的事,他该早把她抬进凌家了。

她的嘴角不由得漾起了笑意。

沈赫城摇头,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会好好地给她准备嫁妆,让淑宁在天之灵也安心。

新年红红火火,大家都盼着灯节。

可灯节还没到,京城的丧讯来了。

山陵崩。

一时红灯笼都撤下收回库里,白灯笼挂上。喜庆的红袄也换成了麻衣,举国哀悼。

为老皇帝祭奠的时候,沈赫城看到林嘉跪在火盆旁,双手合十,默默祷祝。

他问:“在求什么?”

林嘉抬起头:“求他来世,有个好身体。”

定远侯双手负在身后,仰望苍穹,长长叹息。

林嘉向来是一个到哪里都能站稳扎根的人。她在镇北大都督府里也过得很好。

转眼就到了新年二月。

天暖和了一点。这暖和也只是相对深冬的酷寒而言的,实际上,对林嘉来说,还是如数九寒天一样的冷。

这日她在烧着地龙的屋里,坐在桌旁看书。忽然有个影子从背后投到了书上。

弟弟调皮,有时候开玩笑会从背后跳出来。林嘉也不回头,道:“走开,别淘气,姐姐看书呢。”

背后那人却道:“好狠的心,这么久不见,却叫我走开?”

书掉落在地上。

林嘉震惊转身。

凌昭负手站在她身后。

黑了,皮肤粗糙了,琉璃美玉般的俊美感减了两分。

棱角却更分明,眉间是经历过风霜雪雨、战阵沙场后的沉凝。

有了几分铮铮之感。

林嘉紧紧地抱住了他!

凌昭也抱住了她。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许久,谁也不说话,只想这一刻时间能永远凝滞就好了。

许久之后,凌昭轻轻地拍她的背心,温柔地道:“别哭,这就带你回京城。”

林嘉擦去眼泪,但想到他诓骗了她,把她骗到榆林交给了沈赫城,便恨从心起,狠狠咬住了他的肩头。

凌昭吃痛,倒抽口气,又笑叹。

捧住她的脸,凝视许久。

林嘉的眼泪又流下来。

凌昭低头吻干,可又流了出来。

凌昭喟叹一声,低下去吻住她的唇。

皇帝服丧,以日代月,国丧只有一个月。结束后,新帝登基,改元永康。

永康元年四月,护送义德公主和亲疏勒的凌昭凌熙臣回京了,笼车锁回了于阗王一家向新帝献上战俘。

轰动一时。

他在西疆的经历堪称传奇,竟一人灭一国。

永康帝正年轻,新登大位,便有这样的吉庆之事。整个新朝一扫从前垂暮阴沉之气,焕发出了从未有过的蓬勃生机。

回到京城的凌熙臣,进为国子监祭酒。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大周朝又有了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

他走到这个位子,仕途清晰可见。因翰林院出身的人,在三品之前的最后一个跳板,要么是翰林院学士,要么是国子监祭酒。

在这两个位置上停留过,下一个位置便是侍郎了。

此时,灭佛令已经推至大周全境,虽还未全部完成,却也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功绩。

朝廷不仅收回了大笔的财富和土地,充盈了国库和皇帝的私库。不事生产的僧侣们也被从寺庙中驱逐出来,重新成为了壮劳力,大部分回到了田间劳作。

这也是凌昭的功绩。

茶馆酒楼里,已经在议论,凌昭凌熙臣,到底多大年纪可以做到侍郎。

当然议论得最多的还是他的传奇经历。

这经历里,因还有一个公主,又不免带有几分暧昧的色彩。使臣带着公主逃亡,听起来就有几分旖旎。不知道这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位公主虽然不是真的金枝玉叶,但绝色倾城是真的。

看,这不就倾了于阗。

又说起这位公主,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本是民妇,忽地成了县主,忽地又被送去和亲,忽地又回来了。

因和亲未成,公主的封号撤了,竟又做回了县主,实令人瞠目结舌。

在这些热烈的讨论中,自然不会有人想起死在了西疆的还有一位亲王。

毕竟京中还有很多亲王,也不缺这一位。

亲王府没了亲王,下一代降为郡王。这一代的血缘与新皇帝的血缘比上一代又远了一层。

若无帝宠,渐渐地便会淡出权力的中心。一代代降级,直到降至奉国中尉,再无可降。

而诸人议论中的义德县主林嘉已经与林太嫔重逢。

林嘉跪在了太嫔面前:“他叫我替他给婆婆磕头赔罪。”

她重重地磕下头去,因这一下,是替沈赫城磕的。

林太嫔沉默了许久,长长叹息。

“是这样的人物,倒也不算辱没了淑宁。”

“嘉嘉,你以后安稳了。”

未及半月,京城又爆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新闻。

凌昭凌熙臣求娶了定远侯府的大小姐。

这个大小姐却不是那个养在嫡母膝下的十一岁的女孩子,而是定远侯新认回来的遗珠。

这遗珠也不是旁人,竟是就是以民妇一步登天的义德县主。

京城吃瓜看热闹的人,嘴巴都合不拢了。

于普通人家,只羡慕得砸吧嘴。一个民妇,怎能接连有这样的好运呢。

但宗室近支的人家里,却都恍然大悟——原来,淑宁的“那个人”,竟是定远侯沈赫城。

这当爹的名号摆出来,纵义德县主嫁过一次,如今再嫁翩翩探花郎,也没有人敢嘴碎说一句“不般配”。

凌昭出使西疆之前,纵优秀,在世人眼中也还是凌氏一子弟。如今且不论他的经历,只说他的职位,已是替皇帝培养人才的人。国子监的监生都是他的学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简在帝心,如今的地位于家族中,紧紧咬在他的大伯父之后。

凌家再也不能仅以“子弟”视之。

他在家族中的拥有了不同从前的话语权。

他要娶的人也不再是一个仅凭幸运得了县主封号,既无权势也无背景的民妇。她已经认祖归宗,她的父亲是定远侯沈赫城。这门婚事是金陵凌家与定远侯府的联姻。

在男人的眼里,联姻本来就是为了娶岳父,甚至娶岳祖父。女人本身怎么样,是联姻中最后一档需要考虑的问题。

林嘉以前最大的短板甚至不是她二婚,而是她空有一个封号,没有家族可依靠。在旁人的眼里,不过是食皇家一份禄米的边缘人罢了。

而当她的家世背景足够强大的时候,世人就可以忽略其他的短板。

恰她的父亲是定远侯沈赫城,国之柱石。

当凌昭把这门婚事的消息告知凌侍郎夫妇的时候,只有大夫人唏嘘遗憾。

凌昭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他是初婚,却娶二婚头,大夫人总是有些怏怏。

只有她那个傻四弟妹,没心没肺成日里乐呵呵的,竟半点不觉得儿子委屈,简直不像一个亲生的娘。

但凌昭终究是人家的儿子,凌昭的妻子也终究是要在这个亲婆婆跟前尽孝的。

大夫人再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作为凌家下一任家主夫人,她得按下私心里的情绪,表现得支持这门有力的联姻。

至于凌侍郎,凌侍郎甚至觉得凌昭是在为了娶定远侯为岳父牺牲了自己的初婚权。

在他眼里,懂得取舍,是政治成熟的表现。

若有遗憾,多纳几个良妾补偿便是了。

永康元年九月,定远侯沈赫城的长女出嫁,

喜轿是定远侯世子背她上去的。定远侯夫人为她发嫁。林太嫔隐于女眷中,含着欢喜的泪,亲眼看着她上轿。

嫁妆是庶弟们从北疆押送过来的。十里红妆,绕城而行,不见头,不见尾。唯见满街的喜庆红色,沉沉箱笼,一路撒着喜钱。

京城万人空巷,都挤到大道上看热闹,抢喜钱。

林嘉盖着盖头,听着喜庆喧闹,吹吹打打。八抬大轿平平稳稳,盖头四角垂着的珍珠坠子微微地晃。

待抬进中门,喜轿落地,轿帘掀起,一只手指修长、骨节有力的手出现在林嘉有限的视野里。

那只手伸开,手心向上,期待着。

林嘉凝视片刻,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凌昭紧紧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从轿中慢慢走出来。

他将红绸放进她的手中,将她的手心合上,让她紧紧攥住那红绸。

众目睽睽之下,探花郎的每一个动作都既温柔,又有力。

因他唯恐这是梦,总觉得不真实。

小心地牵着她,来到了正堂。

四夫人穿着吉服坐在上首。她这样性子的人,看着这一对璧人,想起他们经历的一切,都忍不住双目含了泪。

赞者唱礼。

一拜了天地,二拜了高堂,夫妻盈盈对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

礼成。

待入了洞房,众人期盼中,新郎挑起了新娘的盖头。

义德县主极少对外交际,见过她的人很少。虽然很多人听说过她美貌,但到底美到什么程度,终是未曾亲眼见过。

便连凌侍郎夫人,都有些紧张,总是怕传言溢美太过,名不副实,委屈了凌昭。

直到盖头掀起,林嘉明眸抬起,与凌昭四目相望。

喧闹的新房中忽然静得落针可闻。

凤冠霞帔。

清艳的容颜莹莹生辉,眸光沉静,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或者不安。

两人相视微笑的模样,竟令人生出皎月清辉之感。

凌侍郎夫人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是夜,宾客散去,红烛滚滚,喜帐低垂。

烛光将帐子里也映得通红。

林嘉的面孔娇如芙蓉。

凌昭凝视着她,忽然泪湿了眼睫。

“嘉嘉,你终成了我的妻。”

“我在西疆关外,常想,我若是死了,你以后会不会再嫁给别人。”凌昭道,“我原以为,自己心里自是想你能有良人相伴,白首共老,子孙满堂的。”

“可偏每次一想,就好恨,恨得咬牙。”

“便告诉自己,凌熙臣,你不能死。”

“你得回去娶她。”

人生的事,许多曲折,一言难尽。

只谢苍天,纵颇多曲折,有情人终是成了眷属。

林嘉叹一声,撑着床俯身过去,吻干他脸上的泪痕。

她道:“凌熙臣,其实那时候我在北疆也常想,若你死了,我也后悔。”

凌昭抬眸问:“后悔什么?”

林嘉没说话,却拉开了他的衣带,推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倒。

她占据了上方,俯身看着他的眸子,告诉他:“后悔两个人,明明两心相知,两情相悦,却直到生死离别,都未曾皮肉骨血相融过。”

她凝视他许久,低下去吻他。

闭上眼,便看到梅林里的谪仙,水榭里的君子,看到他一步步,是怎么走到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

凌昭的手插进她的发中,待尝尽缠绵,他紧紧抱住怀中人翻身,移天换地。

红帐微动。

中衣、红袴,刺绣精美的小衣……一件件落在脚踏上。

红烛哔啵,鸳鸯呢喃。十指交扣,抵死缠绵。

那些无人可诉的癫狂悖乱都成了真。

林嘉与凌熙臣,两个相知相爱之人,终是皮肉骨血都融作了一体。

喟叹迷离,餍足贪婪。

纵有许多曲折,也在这一刻都焚了去。

十指紧扣,任红烛燃尽,也不曾放开。

世间盲婚哑嫁许多,两情相悦难得。

吾与卿,何其幸。

凌昭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终于肯闭上眼,与她沉沉相拥而眠。

【全文完·无番外】

壬寅·端午·袖侧

因锁章故删除部分内容,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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