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兴，秋哥儿的心意，本将领了。”
“只是这火器...”
略显纠结的沉吟片刻，徐达指了指北平城内的居民区，对着崔兴命令道。
“本将命你在城中招募百姓，就用你带来的这些火器，作为武器。”
“你这一部无需出城作战，只需镇守北平即可。”
纵观人类战争史，每次出现大的武器迭代时，当时的军队，乃至于将领，普遍都对新式武器充满了不信任。
哪怕是在证明了新式武器的优越性后，也还是会有人皱着眉头，说“这玩意不如旧的”，“要是在我的军队里装备这玩意，我就一头撞死”之类的话，并且其中不乏当时世界上公认的名将。
但这种现象，并不能证明这些将领的愚昧，恰恰还说明了他们能够成为名将的最大原因。
那便是对于战争的敬畏，以及对于战争本质的洞察。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可胜在己，而可胜在敌。
这便是战争的本质，或者说赢下战争的本质。
先立于不败之地，使敌人无法击败自己，然后等待敌人露出破绽的时机，最后一举歼灭敌人。
左右战争胜负的因素，不在于敌人，而在于自己。
在明知敌人无法战胜自己的情况下，大多数名将都会拒绝将军中那些已经经历过实战考验，非常可靠的武器，更换成“看”起来更可靠的新式武器。
为的，正是减少战争中的变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徐达此时，也是这样的心理。
尤其这玩意还是季秋研究的，徐达的心里就更犯嘀咕了！
若是沐英送过来的，徐达没准就直接列装了。
因为沐英在火器上的造诣，那是整个明军公认的。
可季秋...
之前也没听说过他接触火器啊？
大明整个北疆的安危，都担在徐达一人身上。
这担子太大，大到徐达不敢做出任何冒险的举动，大到他这位明朝最璀璨的将星，都要主动向朱元璋求援的地步。
他就更不可能将让军中的火铳兵换装了！
可这些火器都送过来了，徐达也不可能退回去，那不是打朱元璋和季秋的脸吗？
无奈之下，徐达只好让崔兴另成一部，用于守城。
并且不让他们出城作战，也能避免这些缺乏训练的百姓，战时胆怯，导致影响士气之类的情况发生。
“是！大将军！”
崔兴也没有争辩，只是一拱手，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至于如何拉扯起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在足量足饷的情况下，崔兴根本不会犯愁。
别忘了朱元璋对他的那句评价！
有古名将之风！
更别说洪武造的操作，本就便捷，更不需要近距离刀刀见血的搏杀！
崔兴唯一要做的，便是不断训练这些新士卒，让他们在战场上能够有胆量，将火绳枪对准城下的敌人便可！
......
漠南身处，马蹄声急，卷起了漫天的尘土。
由于北元刚刚才被赶回老家，“黄金家族”这一面旗帜，在草原上依旧具备着极大的号召力。
得益于此，北元，或者说是王保保，才能够将众多部落，聚集起来，在短时间内，再次剑指北平！
临行前，王保保对着元顺帝涕泪俱下，立志要“兴复元室，还于旧都”，做大元的救世宰相。
怀揣着满腔壮志，王保保离开和林，来到漠南，准备朝北平发起进攻。
有人劝谏王保保，建议他自河套而入山西，河北，进而围困大都，却是被王保保果断拒绝了。
“贼军如今兵力疲敝，深陷巴蜀，云南两地。”
“此计虽好，只恐旷日持久，令贼军腾出手来，则大军危矣。”
“如今之计，当速战速决，直取大都，再造我大元！”
从这段话就能看出来，王保保对于自己，乃至于元军的实力，还是非常有数的。
也就是趁大明腾不出手的时候，打打秋风，正面作战的事就甭想了！
毕竟吃了那么多次亏，王保保就算再乐观，也得学会认清现实。
至于其他各個部族的首领，懂得个锤子的兵法，肯定是王保保这位“蒙元战神”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待到最后一支部族赶到后，王保保立刻开始叩关，兵分三路，自万全右卫，龙门卫，渤海所同时发起进攻，意图将北平外部的防线拦腰斩断！
出乎王保保的意料，甭说这三个卫所，就连更深处的宣府，怀来等地，明军都没有派人驻守，甚至还迁走了当地百姓，房屋烧毁，水井填埋，主打的就是一个坚壁清野，在元军抵达北平前，先饿他个半死。
其实到了这一步，王保保就应该派兵四处劫掠，逼迫明军主力出动，用他们更为擅长的野战，击败明军。
这也是游牧民族北下的惯用套路。
然而徐达直接预判了王保保的行动，根本不给王保保劫掠的机会。
恍惚间，王保保彷佛看到那道从未见过面的沉稳身影，正立于北平的墙头，朝着自己遥遥招手。
想打？
来北平，本将就在这里等你！
这就是名将与名将之间的惺惺相惜。
王保保也是干脆，立刻长驱直入，直奔北平而去！
到了北平，双方也没什么战前互放狠话的环节，直接开始了惨烈的攻城战！
王保保似乎听说了守卫大都元军的惨状，也是学机灵了，拿着襄阳炮，用北元那边的称呼，应该叫回回炮，对着城内玩命猛轰。
徐达一边命令守军将营地围绕城墙脚下布置，一边命令城墙上的守军动用大将军炮还击。
王保保确实擅长学习，但明显是学傻了。
徐达乐不得跟他进行这种你来我往的“回合战。”
多拖一天，云南，巴蜀两地便会多一分进展，元军的胜算也是会少上一分！
而明军更不存在元军当时的士气问题！
因为北平的身后，是冉冉升起，上下同欲的崭新大明！
这天下，从来就没有百战百胜的战术，只有因地制宜的战术。
想靠这招消耗明军的士气，不战自胜？
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增笑尔。
一连轰了十天，见城内的明军不光屁事没有，大将军炮反而还击的愈发猛烈。
王保保终于坐不住了，下令开始攻城！
这十天，王保保也没闲着，一直在命令工匠，打造云梯之类的工程器械。
十几万大军，将北平城围的是水泄不通，直接从四面八方，开始了进攻！
城墙上的守军立刻开始还击，弓箭，火铳等远距离武器，也终于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元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好不容易将云梯运送到了城墙下，担任“突击队员”的元军，立刻顶着牛皮制成的盾牌，防御上方浇下来的金汁，开水，甚至是熊熊燃烧的热油，一步步向上攀爬。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等待着他的，将是三四位守城士兵的乱刀。
战斗很快便进行了一上午，元军牙都啃碎了，也没见北平的城墙掉点渣子。
见此情景，王保保终于意识到当初北元朝廷，主动放弃大都，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举动！
一样的城池，一样的配置。
攻守双方互换，便成了王保保难以逾越的天堑！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王保保打算继续增派士兵，和徐达拼个你死我活时。
便有传令兵自南而来，急匆匆的闯进帅帐，对着王保保慌张道。
“丞相，城南的大军...”
“溃散了！”
王保保眼睛一瞪，立马抽出佩刀，就要杀人。
“攻城开始，不过半日！”
“我大元中兴在此一战，怎敢不效死命尔？”
“立刻让督战队前往城南，收敛那些溃散的士兵，继续攻城！”
“如若不从，就地正法！”
“丞相，其实他们也不是不愿意攻城...”
“只不过都跑到了另外三处，说什么也不肯在城南继续进攻了...”
“还说什么贼军有妖法，能召唤天雷，把人打的粉碎...”
妖法？
上次是妖人，这次是妖法！
王保保就不信了，这贼军真就有这么邪乎？
“闪开！”
“我这就前往城南，亲自督战！”
“此战乃是拼死之战，没有围三阙一的道理！”
刚到北平南侧，王保保便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与硝烟的刺鼻气息。
远远望去，城墙下更是布满了尸体与残肢断臂，其状况之惨烈，宛若森罗地狱！
见此情景，王保保忽然明白为什么元军不愿意在此处，发起进攻了。
“这...”
“贼军做了什么？伤亡怎会如此惨烈？”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以前。
崔兴奉命，带着刚刚训练完成的四千火枪兵，负责城南防务。
之所以将崔兴安排到城南，是因为徐达判断王保保不会将主要进攻方向，放到南侧，而是城北和城西。
巧了！王保保也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城南的元军，才是元军当中的精锐，更是王保保的嫡系，北元最后的家底！
这么一看，王保保震怒的原因，也可以理解了。
别的部落人马，都还在死战。
王保保作为“盟主”，反倒先撑不住了，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
负责防守城南的费聚，也是一员宿将，乃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
一见元军乌压压且整齐有秩的阵仗，费聚便知道，此地绝对是元军主力！
“快！向大将军求援！”
“城南危急，让他速速调拨兵力和火器部队过来！”
说话的时候，费聚甚至还埋怨上了崔兴。
因为有这四千火枪兵的存在，徐达并没有往城南安排太多火铳兵。
而火铳，偏偏就是守城时，杀伤大量进攻部队的利器！
看着一个个火枪兵手中，细长的洪武造。
费聚实在不敢相信，这看着颇为精美的玩意，能起到火铳的作用！
而笨重的火铳，想要在短时间内调拨过来，谈何容易！
霎时间，费聚心中无比焦急，生怕抵挡不住元军第一波最是凶猛的进攻势头，导致城南沦陷！
“唰！”
费聚直接抽出长刀，大声鼓舞着城墙上的守军！
“弟兄们，坚持住！”
“大将军的援军马上就到！”
“等火铳兵一来，咱们轰死这群元狗！”
“杀敌！”
崔兴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却是无动于衷，只是注视着城墙下越来越近的元军，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见状，各个小队长立马举起自己的令旗，同时大声命令道！
“装填！”
这群刚刚登上城墙的火枪兵，全都是北平城中的普通百姓。
看着城下黑压压如同潮水一般的元军，有不少人都是害怕的浑身发抖，额头上满是大汗。
然而多日来的训练，不光让他们熟悉了洪武造的操作，也锻炼出了他们的胆量，让他们有勇气，完成崔兴交代下来的命令，将洪武造对准城下的敌人！
“点火！”
“瞄准！”
霎时间，伴随着崔兴的令旗不断变换，城墙上的四千火枪兵，齐刷刷的将火绳枪举起，对准了下方的敌人。
洪武造后方的火绳持续而又稳定的燃烧，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那一张张在头盔下，满是惶恐不安的脸庞。
费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愣了一愣，正欲开口，便见崔兴神情冷峻，将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放！”
“轰！”
四千条火绳枪齐齐发出咆哮，带动炽热的弹丸出膛，直奔城下的元军而去！
在制作过程中，季秋对洪武造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
简单来说，就是枪管加长，加厚，铅丸变大，比普通人的大拇指还要粗，可谓是加量不加价！
而这样改造带来的效果，便是洪武造的杀伤力直线上升！
若是被弓箭射中，碰上个硬汉，并且没伤到要害的话，没准把箭一拔，还能继续冲。
可若是被洪武造击中...
非死即残！
一轮齐射过后，冲在最前的元军便是折损了大半，如稻草般倏倏倒下。
运气好的，当场就凉了。
运气不好的，便是抱着被打成肉泥的伤口，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绝望的惨叫！
“鸟雀遇于三十步内者，羽肉皆粉碎！”
故而在原本的历史中，火绳枪在大明得名为。
鸟铳！
有元军不信邪，认为明军使用的还是火铳，打算趁着火铳重新装填的时间，继续攻城。
然而，伴随着崔兴的命令，火枪兵直接从胸前，抽出纸包，将里面的火药直接倒入洪武造，装填弹丸！
仅仅十几秒的功夫，火枪兵便已经完成了再次装填，并且后部的火绳仍是在稳定的燃烧，根本不需要重新点火！
“放！”
又是一轮震天的巨响，两轮齐射过后，元军已经多了几百具尸体，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就在元军愣神的功夫，火枪兵再次完成了装填，黑黢黢的枪口正对着城下的元军。
一声巨响过后，冲在最前的元军彻底没了斗志，丢下受伤的同伴与满地的尸体，开始四散而逃！
妖法！这一定是妖法！
贼军的妖人，这回又使用妖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