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已经成了半个残疾人的汪广洋，李善长来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李善长脚步匆匆，行走坐卧间满是大明相国的岿然气度，得体而又从容。
一季多的功夫，李善长的鬓角便又多了些许白发，脸上的褶子也愈发明显。
操持一整个帝国政务的重担，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位马上六十岁的老人。
平心而论，对于大明来说，李善长绝对是天大的功臣。
朱元璋用“吾之萧何”来称赞李善长，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只可惜，李善长徒有宰相的能力，却没有宰相的气量。
近段时日，朱元璋听说中书省内，也不太平。
刘伯温自打升任右丞相后，似乎提前进入了养老生活，成天一混二睡三不知，将大权通通交到了李善长手上。
哪怕是这样，李善长也没有放下对于刘伯温的忌惮，在中书省搅风搅雨，矛头直指刘伯温。
乃至于陈友定选拔的都察院官员，李善长也是颇多微词，隐隐有将手伸到都察院内的迹象。
若非都察院如今是和中书省平级的机构，李善长怕是早就对陈友定指手画脚，以领导自居了。
对于李善长的表现，朱元璋非常失望。
东南士族，来势汹汹。
这时候不想着为上分忧，调和阴阳，居然还惦记着自己手中那点权势！
但朱元璋做梦都没想到，李善长居然托季秋之口，给自己送上了一個绝妙的建议！
靠锦衣卫，在私底下监察百官！
朱元璋其实老早便有成立一个类似机构的想法，只是碍于朝堂之上的形势，迟迟没有实施罢了。
没想到李善长居然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提前上奏，为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
一想到这，朱元璋看向李善长的目光，顿时柔和不少，更是直接起身，朝着李善长迎了过去。
只见朱元璋主动握起李善长的手，迎着他一脸懵逼的目光，颇为动情的说道。
“善长啊，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还得是你，知冷知热，最明白咱的心思，最能为咱分忧！”
李善长顿时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惶恐道。
“上位，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当不得上位如此盛赞。”
李善长嘴上不停谦虚，脑中却是在飞速思考，心说自己最近也没干啥啊？
上位咋对我这么热情呢？
“善长跟咱还客气什么！”
“咱说你有功，你就是有功！”
“来，咱俩坐下说！”
“好久都没有跟你唠唠心里话了，咱感觉今天正合适！”
见李善长不敢居功，朱元璋心里顿时更加满意了！
之前咱还觉得，李善长这人，没有相国的气量。
可今日一看，分明是咱误会了善长啊！
想到这，朱元璋不由分说拉着李善长上前，如同手足兄弟般并肩而坐，看起来亲热极了。
片刻的呆滞后，李善长的眼眶忽的一红，嘴唇颤抖的对着朱元璋说道。
“上位，您...您都好久没和臣，如此亲近了啊！”
“臣...臣...”
哽咽了大半天，李善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不住的流泪，看的朱元璋心里，都是一阵酸楚。
咱这段日子，确实冷落了善长啊！
“好了好了，莫要做着小女儿态，咱不喜欢。”
李善长立刻擦去泪水，连连点头，谨小慎微的模样，已有了胡惟庸平日里对待他的几分精髓。
见状，朱元璋不由得失笑道。
“看不出来，咱的相国平日里给咱分担政事，还不忘为咱解忧。”
“你让秋儿提上来的建议，咱知道了。”
“非常好，咱现在确实需要这么一股力量，控制朝堂之上的局势。”
“只不过这样一来，你这位百官之首，怕是会承担不小的压力。”
“也是苦了你了。”
朱元璋的语气很是感慨，为李善长这份“为上解忧”的忠心大感意外！
瞧瞧，这才叫忠臣，大忠臣！
汪广洋那是个什么玩意！
将来还想更进一步，宰执天下？
做梦去吧！
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朱元璋，并没有注意到。
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眉眼低垂的李善长，身躯顿时为之一僵。
让秋哥儿提上来的建议？
老夫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呢？
李善长张了张嘴，想要对朱元璋说出实情。
可心中不断涌动的贪念，却是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很明显，朱元璋今日格外热情的态度，跟这份建议，不无关系。
而李善长最渴望得到的，便是朱元璋的器重，朱元璋的赞许！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继续维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继续心安理得的充当大明朝的百官之首！
更何况上一次，朱元璋说他教导季秋有功，李善长不也是厚着脸皮认下来了吗？
因为这事，朱元璋可是大大夸赞了一番李善长啊！
过往的成功经验激励着李善长，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上位！您知道的，我只是文和的老师罢了。”
“很多事情，也就是给文和一些启发，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罢了。”
“若真要论功劳，还得是上位您教导有方。”
“若不是您耳濡目染，文和如今岂能成为一块璞玉？”
“臣是万万不敢居功的！”
李善长口口推辞，句句无功。
可他这番话，却是相当于默认了季秋出的那个主意，与他有关。
为了地位，为了上位的恩宠。
就让这锅，来的再猛烈一些吧！
我，李善长，背得住！
“好了善长，别跟咱客气！”
“咱是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李善长故作矜持的摆摆手，心里却是要乐开花了！
文和真是老夫的福星啊！
“对了，善长啊。”
“你说说这锦衣卫的头领人选，该命谁出任为好？”
“既要心思过人，能够根据蛛丝马迹，发现百官的不法之处。”
“又要心思缜密，这样才好在暗中，监察百官，并且不被他们发现。”
“这人选，咱是真...”
“善长？善长？”
“你这是什么表情？”
监察百官不法之处，并且还要在暗处？
老夫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李善长此刻已是大汗淋漓，好半天才咽了咽口水，声音略微颤抖的说道。
“上位，您莫不是要在本朝，重设皇城司？”
“不是皇城司。”
李善长顿时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
“是锦衣卫啊！”
“听说这还是你起的名字，你怎么还忘了？”
李善长：“？”
如果可以的话，李善长现在非常想回到几分钟以前，狠狠扇上自己几个耳光。
一边抽，一边还要告诉自己，不是自己的功劳，千万特么不能瞎认！
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皇城司乃是宋朝的机构，名声不显，定位有点像是带有刺探情报功能的禁军，由皇帝本人直接指挥。
在宋朝，皇城司起到的更多是监察的作用，几乎没有办案权。
哪怕是这样，皇城司也搞出来了“凌辱棰讯，惨毒备至，无所求而不得，无所问而不承，被其阴害，不可胜数，于是上下之人其情惴惴，朝夕不敢自保而相顾以目者殆十年。”的官场惨剧。
若是提到皇城司的前身——武德司，那就更有名了！
五代时期，武德司最彪悍的战绩，就是直接在皇帝的命令下，对大臣进行人道毁灭，从根源上阻止权臣诞生，霍乱朝政。
这玩意简直就是文官的生死大敌，不共戴天的那种！
毕竟谁也不想哪天就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了，剩余的百官想要报仇，却连凶手都找不到。
若是让百官知道，大明在李善长的建议下，搞出来了个锦衣卫...
估计李善长的祖坟都得让人刨咯！
这都不是自绝于文臣了，而是自绝于满朝文武！
毕竟按照过去的经验，勋贵，同样是这类机构严防死守的对象，监控等级最高的那种。
李善长都不敢想象，这事一旦传出去，自己在朝野之中会是什么处境！
怕不是天天都要被人套麻袋！
不行，老夫必须自救！
一想到日后可能的处境，李善长再也顾不得什么功劳不功劳的事，急忙支支吾吾的分辨道。
“上位，内什么...”
“其实这事吧，跟臣没什么关系...”
“臣刚才不知道上位要说的是这件事，所以才会应下来...”
说罢，李善长偷瞄了一眼朱元璋，见他正极其复杂的看着自己，便赶忙低下头，心中无比忐忑，等待着朱元璋的雷霆之怒。
谁料半晌之后，李善长没等来责骂，反而等来了朱元璋无奈的笑声。
“善长啊，你就甭跟咱说笑了。”
“除了你，谁还能对咱的心思领悟的这么透彻？这么体贴人意？”
“你说这主意跟你没关系，总不能是刘伯温那个拧巴的玩意，告诉秋儿的吧？”
“哈哈哈哈！”
李善长一时间是哭笑不得，赶忙继续澄清道。
“上位，这事跟臣真没关系！”
“真没关系？”
“没有，臣可以保证！”
“可咱觉得是你。”
“问题真不是臣呐！”
“咱说就是你！”
面对朱元璋的一声怒喝，李善长再没了争辩的勇气，急忙跪倒在地，颇为绝望的悲怆道。
“对，臣承认了！”
“都是臣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