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医院的这段路上，林以泽一直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神，从林苡夏的这个角度望过去，感觉林以泽身体紧绷得厉害，双手抱在胸前，是一个抵触防备的姿势。
这状态，似乎比刚才不知道真相时还要抗拒不少。
她将手中的平板放下，淡声问：
“紧张？”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一汪清冽甘泉，缓缓在林以泽心上流淌过。
他闻言抬起头，对上林苡夏的目光。
她的眼睛明亮透彻，一双眼明净，却仿佛带着着洞察着人心的锐利，好似他心中所有的想法在她眼中都无处遁形。
林以泽莫名感到喉咙紧绷，不舒服地调整了下坐姿，将脸对向窗外，冷声道：“没有。”
这明显是有。
林苡夏莞尔，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拿起平板继续浏览了起来。
车内再度恢复了安静，只有偶尔她的指尖轻点在屏幕上，发出的声音。
窗外景色变换，林以泽的心口却像压着一块巨石。
早在一个礼拜前，他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里，秦羽凉那位无所不能的神秘姐姐，其实是他的亲姐姐。
……她叫林苡夏。
她找到了他，把他认回了家。
按理来说，这本应该是姐弟相认后的大团圆戏码，但是两人毕竟已经失散多年，并没有任何感情，而她已然对秦羽凉言听计从，要风给风，要雨给雨。
他本以为，她同他相认，是想同他好好修复姐弟关系，将这些年的缺失弥补上。
可她的所作所为却叫他大失所望。
她认回他，是为了叫他退出娱乐圈。
——这样就没有人能和秦羽凉争抢顶流之位了。
而且，被认回后，他在家里的处境也十分尴尬。
明明他们才是他的亲人，却对着秦羽凉宠爱备至。
他心有不甘，终被嫉妒心支配，与秦羽凉各种针锋相对，处处想要证明自己比秦羽凉厉害、优秀，可即便如此，姐姐也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甚至越来越过分，最后发展到秦羽凉遭遇一次意外事故急需换肾，姐姐毫不犹豫，就叫他给秦羽凉捐肾的地步……
林以泽闭了闭眼。
明明是一个礼拜前的梦，可到今天想起来，仍旧觉得清晰得过分。
林苡夏三个字，也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
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和梦中的情景对上了……
他深黑色的眼睛眨了眨，注意力自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上，落在了车窗玻璃上。
那上面模糊映出林苡夏的模样。
……她看起来，很是利落干练，谈吐不凡，并不像是梦里那般无脑的模样。
-
亲缘鉴定的结果和林苡夏预判的一模一样。
她和林以泽，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托那个梦境的福，在看到结果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而一旁的林以泽则眉头深皱，五指用力，不自觉将那张薄薄的鉴定报告捏得有些皱巴巴。
林以泽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但在看到这一道亲缘鉴定报告时，心中仍旧震颤不已。
林苡夏真的……是他的亲姐姐。
片刻，林以泽抬起眼，漆黑的眸眼深暗一片。
“……你想怎么样？”
他既然已知困苦的结局，便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下去。
如果……她要再说那些狗屁不通的扶秦羽凉理论——
林苡夏只是将那张亲缘鉴定报告递给了章特助，望着他淡淡道：
“既然你是我弟弟，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章助理，他都会为你解决。”
一旁的章特助接过报告后，十分利落地向他递出名片。
“您好，我叫章曜，名片上有我的电话。”
林以泽将名片接过，等着林苡夏继续发话，猜测大概要经历一番拉扯才会绕到秦羽凉身上去。
谁知林苡夏说完后，就只是简单地朝他微微颔首了下，“章助理会带你去看几处房产，你要是有中意的就送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看得出他对她的戒备，也无意与他周旋，认回亲弟弟对她来说，本就只是为了母亲的遗愿，顺便而已。
林苡夏说完就抬脚往前，再没分给林以泽一点目光，径自离开了。
林以泽怔怔看着她毫无留恋地走出去。
背影窈窕潇洒，并无任何装腔之意。
心中默默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这么简单？
她就这样走了吗？
一旁的章特助上前一步，朝林以泽微笑，“林先生，今日的时间有限，我现在就带您去挑选？”
林小姐名下的房产那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品，这诱惑力，怕是任何人都没有抵抗力。
可眼前的少年却轻巧吐出来个“不”字。
这回惊讶的轮到章特助。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说，林以泽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拔腿朝着刚才林苡夏离开的方向狂奔了过去。
少年如风，脚步飞快。
赶到转角电梯处的时候，电梯恰好“叮”的一声，抵达楼层。
林苡夏走进电梯内，转身，站定，瞧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大跨上前。
像是带着一探到底的决心。
林苡夏微微扬了下眉。
原本足够富余的电梯空间，一下子因为他的闯入，空气变得流动活跃了起来。
林以泽单手摁着电梯的开门键，一脸认真地望向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忘记对我说了？”
他长得很高挑。
她的个子不算矮，有一米六八，今天还踩着一双三公分的高跟鞋，即便如此，站在林以泽的身侧也不占任何身高优势。
身高腿长的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盘问到底的执着。
“有么。”
她莞尔。
林以泽意有所指地指了下电梯里的海报，道：
“林小姐，有的事情还是开门见山，挑明了说会比较好。”
哪怕医学上已经证明两人就是亲生姐弟的关系，但他仍旧称呼她为林小姐，整个人像是一只竖着刺的刺猬，充满了戒备。
林苡夏不动声色将弟弟的反应收入眼底，这才顺着他手指点的方向看去，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自己身后就贴了张秦羽凉的代言海报。
林以泽望着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绝对不可能为秦羽凉做出任何牺牲，你如果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么你找错人了。”
林苡夏扬了下眉。
她和秦羽凉的关系，除了章特助和家里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
很明显，她的弟弟，似乎比她预想中的对他们的关系要清楚的多。
可看他刚才坐在车内的反应，也并不像记得她的样子。
林苡夏不动声色“嗯”了声，“我同意。”
她答得如此不假思索，叫林以泽的眼中闪过一丝诧色，但是他的手指还摁在开门键上，犹豫了下，终是问出了口：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相认？”
如果不是为了秦羽凉。
那么……
“因为你是我的亲弟弟。”
她的嗓音清冽，语气沉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压和笃信。
林以泽的眼皮重重一跳，刚才还重重抵在开门键上的手指默默松了力道。
林苡夏微笑：“诙谐一点的说法是——给我的亲弟弟送上迟来的开局大礼包。”
林以泽仍旧有些恍惚，不敢置信地问：
“……就这么简单？”
她的态度，似乎和他梦到的不太一样。
林苡夏颔首。
“嗯。”
就这么简单。
眼见林以泽眼中露出几分茫然和挣扎，林苡夏想了想，又道：
“顺便说一句，之前我确实错将秦羽凉认成了亲弟弟。”
这一句话，已经明确展现了她的态度。
林以泽安静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迟疑道：
“你的意思是，你的好只是对亲弟弟的，无论这个亲弟弟是谁……么。”
无论是秦羽凉还是林以泽，谁是她的亲弟弟，她就对谁好……
是这样么。
林苡夏毫不避讳地迎着他的目光，点了下头：
“是。”
林以泽默默收回了手。
她这样坦然的承认了，反倒叫他心中莫名舒服一些。
可那梦实在太真实了……
现实发生着的一切也都在映射着那个梦境。
他忍不住又问出一句：
“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么。”
他绝对不可能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一切馈赠在冥冥之中都标明了价码。
这个世界上，并不会存在无缘无故的爱。
可心里竟难以克制地翻涌起一点期待——
“是有一点。”林苡夏静静望着他，语气仍旧很淡。
林以泽心脏蓦然一沉。
她还是会要求他退出娱乐圈吗？
一时又觉如鲠在喉。
心情难以言喻。
他垂下眼。
听见林苡夏说：“以后见到我，记得叫姐姐。”
林以泽一怔，抬起眼，对上林苡夏无波无澜的目光。
心脏扑通扑通，重重地跳动起来。
她对着他扬了下下巴，简单评价：“你现在有一点没礼貌。”
林以泽：“……”
那颗因为她的话被高高悬挂起来的心脏，一下又稳当当地回落下去。
他闷闷地应了声，“噢。”
林苡夏挑眉：“噢？”
少年咬了下唇，随后双唇抿了抿，极其别扭地开了口。
“……姐。”
林苡夏满意地弯了弯唇。
“嗯。”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陷落，傍晚降临。
林苡夏让章特助带着林以泽去挑别墅，自己则坐车回了住处。
秦羽凉那边已经让人送来了礼物——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林苡夏将盒子打开后，女佣小七在旁瞧着，忍不住连连夸赞道：“小姐！少爷真是好有心！这条项链好漂亮呀，一定很衬你！”
林苡夏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笑意很浅，尚不及到眼底便轻易散去了。
“是么。”
“是呀！”
小七向往地双手合十：“少爷和小姐真是我见过感情最好的姐弟了！”
林苡夏没说话。
她回房后，伸手将那条项链自红丝绒盒子中拿出。
非常好看的样式，钻石璀璨，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手机上，消息列表里，还有秦羽凉发来的数条关心短信。
[秦羽凉]：姐，我到剧组了。
[秦羽凉]：姐，你好点了吗？
[秦羽凉]：姐，千万要多休息，别太累着自己。
……
断断续续，从下午到现在，发了五六条。
如若没有那张亲缘鉴定报告，尚未得知真相的她，甚至会因为无法给到弟弟同样的情感回馈而感到一丝歉意。
林苡夏心头蔓开一种难以言说的森冷感。
其实细细想来，秦羽凉殷勤的对象，也不是她本人。
他景仰的，是钱，和钱带来的优越。
他贪图的，也从来都不是她的感情回馈，而是她身后的千亿家财。
林苡夏一直都知道，蛇蝎向来喜欢躲在暗处，静静蛰伏，等待时机，一击毙命。
但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身旁，竟也蛰伏着一条看似人畜无害的毒蛇。
那一条项链如同一条闪着细碎光影流动的银河，安然躺在她的手心里。
林苡夏嘲讽勾唇，手一松。
价值不菲的项链，就这样轻巧落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