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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一)(1 / 1)

不过,乐无涯并没苦恼很久

衙内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呢

在小六和小七的第二封信前后脚寄来的时候,陈家牵涉的一系列窝案,终于有了结果。

不问俗事、文体兼修的陈元维,事涉污人谋反,相卖人口为奴,致二十五人因意外、劳累、疾病等各种原因短折于小福煤矿中,罪大已极,夺去举人功名,抄没全部家产,判斩监候,秋后问斩。小福煤矿更名为南亭煤矿,改弦易辙,由官府运营

原小福煤矿诸人,核心骨干如陈福儿,卢大柜,判绞刑,同待秋决;大小把头等为虎作伥者,更为奴籍,没入南亭煤矿,充作矿工泼皮葛二子,发卖人口致人死亡,谋夺寡嫂家产,杖一百,发配极边充军,永不返回。所有家资,房产折抵作银,赔偿给常小虎之母苏氏。泼皮刘得本,诬陷明相照谋反之罪,幸而明相照及其母性命得保,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劳役五年仵作尚俊才,收受贿赂,检查尸伤不以实,且过往案卷中有12件语焉不详,显是未能用心检验,杖五十,答二十,流放黔州陈员外全家获罪,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流放儋州,年幼、年老者及女眷,可自请没入奴籍,入南亭煤矿煮饭做菜、酒扫劳作。开衙定罪那日,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全城的人都挤在了衙前,只等着看这位陈大善人的下场

“斩”字一出,陈员外立时瘫倒在地

陈员外的家眷以为会落个全家流放的结局,路上还不知道要死去多少,正是惶惶不可终目的时候,如今听闻太爷格外开恩,居然放过了府中老幼,且不罚女眷为官妓,他们感激之至,无不泣涕谢恩。他们满意,乐无涯也很满意

有了这些人丁补充,南亭煤矿就能无缝运营了

他趁势宣布,南亭煤矿以后仍会每年定期对穷苦人家施煤,一如往常

这下,感激的声音从堂前一路响到了堂外。

至于陈大善人的死活,早已无人在意

案件尘埃落定后,乐无涯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的忙碌

县城鸡零狗碎的事情极多,何况南亭县本就算一处小小的交通要道

人多的地方就是江湖,这句话委实不假。

按理说,这样目复一目的平凡小事,极易磨平人的棱角,让一腔凌云志的人觉得虚耗青春

乐无涯却不这样觉得,

他上辈子大事儿干得太多,早做得腻烦了,料理这些邻里纠纷、打架斗殴、子女分产不均的事儿,自有一番琐碎乐趣。闻人约天天看他进进出出都是乐呵呵的笑模样,心里也欢喜

他帮矿工写了几天信,还是被乐无涯抓去侍候自己的笔墨了

阚氏病愈后,瞧自己的儿子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懂事了许多,心中欢喜难言,听闻他有机会去太爷身边效力,更是别无所求,抓着闻人约好一阵唠叨:“太爷对我们娘儿俩,实是有再造之恩,教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别再和先前一样,总和人拧着来了啊。闻人约许久未感受过慈母的唠叨,认真听完后,乖巧地一点头:“儿晓得了。

但乐无涯觉得,闻人约还是喜欢同自己拧着来

这人骨子里某些东西,和原先的倔驴明相照还真有几分相似

一日,闻人约按照乐无涯的要求,老老实实地蹲完了一刻钟马步,上街见到有新出炉的瓜子,新鲜滚烫得很,便买了一袋,揣在怀里,带去了衙门,又去给乐无涯煮茶谁想,他端着煮好的茶刚进书房,兜头便迎来了乐无涯的一通排揎

“听说你跑去当河工,替人在小码头上卸货?”乐无涯问他,“你要当苦力,来我这里当啊。我昨日新买了一打话本子,自己拎回来的,手酸死了。”做些零工,就当做锻炼身体了。况且,先前只是耳闻民生艰苦,如不亲历,又从何而知呢。

闻人约放下茶和吊炉瓜子,低头捏捏他的手腕,确认无恙,便松了一口气:“顾兄,给你的瓜子。乐无涯毫不客气,欣然笑纳

看他嗑起瓜子来就没有节制,闻人约无奈地提醒:“小心上火。

乐无涯举了举手边的茶盏,冲他得意地一挑眉:“我有凉茶,刚好消火啊。

闻人约便不吭声了,

乐无涯刚品了一口凉茶,差点苦得全喷出来

他眼睛一眨,就猜到了是谁有如此包天的狗胆

他回头瞪闻人约

好在这位是个老实人,干了什么就认什么:“家父爱养生,我也懂得些其中门道,听你要喝凉茶,特地去药铺配了一副凉茶,特意多加了些葛根粉和蒲公英。“谁准你自作主张?!

闻人约自有他的一篇道理:”你先前喝的那些,不是凉茶,都是糖水,饮之无益。

乐无涯自是不领情,恨恨道:“你乱换我的茶,就是不对!这次是蒲公英,下次便是鹤顶红了!“

闻人约笑道:“顾兄,你这是不讲道理。

乐无涯不依不饶地去揪他的领子:“你把我的糖水还来。

正在二人打闹之际,骆书吏面带愁色走了进来:“太爷,麻烦又来了。

骆书更全名骆宏方,是工房的,本地赋税、土地、户口,都由他管辖。

他和刑房张书吏、户房段书吏一样,都是用老了的吏员,不过他们行事各有特色,倒好区分

张书吏屁股一直坐在孙县承那边,最近发现情势不对劲,又暗搓搓地跑来讨好自己

段书吏向来低调,从不站队,即使发现风向变了,仍是八风不动。

骆宏方则是个实干派,沉迷工作,不可自拔

不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他不会来找自己的

乐无涯手还拉扯着闻人约:“何事?

骆书吏:“城西的吴家和窦家小儿打架斗殴,争执中,砸坏了一处菜摊。摊主前来申诉,索要赔偿,我前去调解,吴、窦两家愿各出一半,平息此事。乐无涯:“那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一旁的闻人约心知乐无涯不晓得往事渊源,便轻蹙了眉头:“.....又是这两家啊。

乐无涯饶有兴致“哦?你地认识?

说着,乐无涯还是没抵住虽炉瓜子的香气诱惑,偷偷地抓了一把瓜子,藏起来磕

闻人约失笑,把瓜子和凉茶一齐都推近了些

“顾兄”这样年轻顽皮,意气昂扬,上世大抵是年寿不永

他想他活久一些

乐无涯瞥了一眼,收受了他这份不动声色的好意

闻人约对县内民生小事甚是了解,娓娓道来:“这吴、窦两家原是邻居。吴家在东,房顶修得高了些,但凡天上降雨,总会顺着房檐流到西边的窦家去,让窦家屋院积水。结果三年前的一场大雨,泡死了窦家院里的一棵老树,窦家自是不依,说这是曾祖父种下的树,光赔偿不行,要吴家将房檐重修,从此后不可再排水到窦家。吴家答应赔树,房子却万万不肯重修。两家的梁子这便结下来了。

闻言,骆书吏心里纳罕,不知道这明秀才为什么对此事如此熟悉,

但他转念一想,便了然了

明秀才先前爱管闲事,打了不少官司,对本县诸件民事案件信手拈来,不算奇怪

骆书更紧跟着补充道:“....天下的梁子,只会越结越大,没有越变越小的道理。这两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如同唇齿,日常相处,哪能有不磕不碰的?但凡出了些事,他们便要大费周章地争执一番,闹上公堂来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了。尤其是这两家小儿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光醉后斗殴都不是两回了,闹得全县皆知,实在是不像话

乐无涯吧嗒吧嗒地嗑着瓜子:“哦。先前你是怎么处理的?

骆书审苦笑,“大会道白了在家的皇檐不拆掉这事没个完,小的跑了好多梢。请了里长请了两家的上大姑八大婕。,调解来调解夫终是无用啊。他们现在纯是为了储那一口气。谁都不肯相让乐无涯点点头。

他相信,这骆书吏确实尽力了。

他这招请有威望、有亲戚关系的旁人来调解的路数,用在其他人身上,十有八九会奏效。

但这家的矛盾,归根到底,还是占地问题

占地的事情不解决,终是无用。

乐无涯用书卷抵住下巴,

转间闻人约:

“明守约,要你说,该如何办?

闻人约知道这是乐无涯给自己出的考题,认真思忖了许久,却仍不得其法。

这事儿要是好解决,早就解决了。

来软的不行,来硬的更不成

说到底,这只是两家纠纷,若是衙门兴师动众,参与其中,跑去拆掉吴家的房檐,吴家这等固执之人,怎会轻易善罢其休,跑去知州处诉告他无故侵害民宅,就够衙门喝一壶的了。他只好采取了一贯的折中之法,揖手答道:“太爷,我想过,若是衙门肯出钱,替吴家修了房檐,或许可以了了这桩经年官司。骆书吏微微摇头,并不答复

乐无涯颇为无语,端起凉茶,道:“这笔钱要是你出,我一百个乐意。百姓交税,是让你用来铺路架桥、修善堂学院,不是叫你来和稀泥的。闻人约脾气好,又知他这是责备自己的想法幼稚,便虚心道:“是守约思虑不周。

乐无涯狐狸一样狡黠一笑:“哎,我教你一招,如何?

这张脸的五官,明明是闻人约早看惯了的,他却能运用自如,轻而易举地做出光彩照人的模样

闻人约低下头,压住莫名鼓噪起来的心跳:“悉听大人教导。

乐无涯:“好说,把我糖水还来。

闻人约断然拒绝:“......那不成。

犟种!

乐无涯端起茶杯,不甘不愿地品了一口苦涩的凉茶,咧了咧嘴,问骆书吏:“东家的房檐高,西家的不乐意,是不是就这么个情况?骆书吏:“是。

乐无涯:“这两家都是什么身份?

骆书吏:“薄有家资,做些作坊买卖罢了。

乐无涯“哦”了一声:“他们修房子的时候,请人来瞧过风水吗?

骆书吏一怔,眼睛动了动,明白了些许:“.....那是自然。这些商人大多迷信,起屋架梁这种大事,都会请风水先生来看的。乐无涯:“那就请来本城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银两从公中支取便是,最多半贯钱就差不多了。请风水先生再去勘勘两家的房子。只消三言两语,骆书更便已知晓乐无涯的意图,但还是不愿显得自己太聪明:“要怎么说,还请太爷示下。乐无涯低头去看自己的话本子:“单独告诉东家,财生水流,水为财运,他家的水流到西家,便是源源不断地送自家财气于他,于他不利。“再单独告诉西家,水寓财气,让财从东家流向他们家,乃是上天之意,请西家不必为之气恼,多过几年,你且看他。骆书更眼前一亮:“太爷,育招啊。

乐无涯:“知道是高招,还不快去,

送走骆书吏,乐无涯将桌上摆着的吏房考评册取来,特意看了一眼骆书吏去年的考评等级

....填的是个中等。

乐无涯自言自语:“更房的人得动动了。我不需要长着两个眼睛只能用来出气的家伙。

闻人约见他有心整顿吏治,刚要张口,就被乐无涯反手拖到了一堆陈年书卷前

他信手一指:“南亭县三年刑狱案卷,都在这里。我看过一遍,其中有四十七件证物缺失的案子,给你三日时间,全部挑出来。望着那层层堆叠的卷帙,闻人约难免诧异:“.....顾兄,你全部看完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乐无涯的诧异却完全不下于闻人约,反问道:“这么点东西算什么?

闻人约闻言,深深忧虑了

上辈子,顾兄受了多少辛劳。捱了多少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定了定神,不再多话。伸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卷家卷

若他争气些,能替顾兄分些重担,他就不必这样

为着有一个能嗑嗑瓜子、喝喝茶、说说笑笑的顾兄,闻人约自问,他可以做得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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