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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算账(1 / 1)

裴玉京皱眉问:“据晚辈所知,邪祟乃邪气夺舍修士而成。灭七情,主弑杀,无神智,怎么会有后代?”

“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城主回答,“这低等的邪祟,自然是愚钝不堪,六亲不认只知杀戮。可千年前,还有一类人,被夺舍前便是天之骄子,成为邪祟之后,灵力高强,身法诡谲。可怕的是,他们还残留着些许做人时的记忆,狡诈多思,能维持人的形貌,号令群邪,邪祟称他们做‘魑王’。”

听到“魑王”,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说,随着御灵师的出现,已经没有魑王诞生了吗?”

蓬莱大师兄说:“可当年被封印在渡厄城的魑王们,却一直还活着。所以这邪祟之子,指的是那些魑王的孩子?能怀上邪祟的孩子,必定是包容邪气的躯体,他们的母亲,难道是……”

“不错,正是当年那一批被抓去渡厄城的御灵师。对邪祟来说,资质越好的躯体,修炼得越快。魑王们出不来,又看不上普通邪祟的躯体,于是便试图自己制造厉害的后代,夺舍子嗣。”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少女御灵师们,脸色苍白,不由颤了颤。

湛云葳在爹爹口中听过这件事。

据说数十年前,结界动荡,出现裂痕。为了阻止渡厄城的邪祟出来为祸苍生,曾有无数修士与御灵师,前往结界外诛杀邪祟,修补结界。

那一战十分惨烈,灵域虽然险胜,无数修士和御灵师却成了渡厄城的俘虏。

湛云葳没想到那些善良勇敢的御灵师前辈,竟会有这样的遭遇。

她心里涌起一股作呕的感觉。

她强忍着怒意,问城主:“所以,这阵中少年是如何来的?他们不是应该在渡厄城中?”

“魑王的后代往往良莠不齐。”城主抬手,远远用灵力迫使那少年抬起头来,让众人看清那张丑陋的脸,“这就是失败的后嗣,在渡厄城,这些无用的小邪物,只能干着奴隶的活。魑王哪里有父爱这种东西?”

后面的话不用说,湛云葳也明白了。

“奴隶”,便等同财产,有的灵修九死一生去渡厄城中谋富贵,顺带就把这些懵懂的小邪物带了回来。

转手卖给城主这样的富贵人家,换取灵石。

不管在渡厄城中,还是灵域里,他们都是货物,只有值钱与不值钱的区别。

湛云葳听见自己冷静地问:“成功的魑王后嗣,又是怎样的呢?”

“自然样貌俊逸,天资不凡。但往往幼时便夭折了,就算侥幸长大,却也活不了几十年。”

越之恒沉默地听着城主的话,拿下湛云葳的手,看向那阵中邪祟之子。

这小邪物看上去年纪不大,心思也单纯。被凌虐成这样,眼中却不是恨意,而是害怕与哀求。

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他甚至流下泪来,盼有人能救救他。

可谁都明白,他早已油尽灯枯。

越之恒冷漠地看着,凄冷月色下,那小邪物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城主皱眉道:“本以为还能撑一两日,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这句话令人说不出的不适。

但少女们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心中都很茫然。对邪祟之子既厌恶,又同情,更害怕。

有胆子小的御灵师怯生生地问:“咱们灵域里面,没有魑王吧?”

她现在看被夜风吹动的树,都觉得可怕,她宁死也不要被魑王抓去诞下小邪物。

旁边的剑修师兄安慰她道:“没事的,魑王都关在渡厄城,齐旸郡怎么会有呢?”

湛云葳垂着眸,突然出声:“不一定。”

所有人愣了愣,忍不住看向她。

湛云葳视线定定望着城主的身后,低声问:“城主大人,你的影子去哪里了呢?”

齐旸郡夜晚的山风吹着树影晃动,城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棵月桂树下,月色变得诡谲冷凉。

只见城主身后,空荡荡的一片。

御灵师们脸色惨白。

再一抬头看,眼前哪里是什么城主府兵丁,所有兵丁目光空洞望着他们,漆黑诡异,已经没了眼白。

“城主”叹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湛云葳冷声道:“仙宫的藏书,有关邪祟的记载我都看过,远远还没有你知道的多。你就是魑王?”

“可惜,再晚一刻,这些灵修,就能化作丹药了。”

城主大笑着,扬手间,众人只觉天地仿佛倒转,摔倒在地。

所有御灵师摔进先前被关邪祟之子的阵法中,而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比房屋还大的炼丹炉,灵修们全部困在里面,正在毫不自知地被生生炼化。

裴玉京则被浓黑的邪气禁锢,漂浮在空中。

漫天都是黑气,有个渗人的声音说:“这么多人,就只有这个练剑的小子资质出众。不错,就用他的身子回渡厄城去,比现在这个好。”

御灵师们已经哭了起来,先前谁也没把齐旸郡的“邪祟之祸”当成一回事。

虽然一路走来,看见不少村子被屠戮的惨状,可城中一片锦绣,他们还曾抱怨师尊大惊小怪。

没想到,一群尚未出师的少年少女,竟然遇上了千年难遇的魑王。

越之恒也没料到,湛云葳少时竟有这种际遇,难怪蜃境会把她投放到这个时间段来。

这也实在过于倒霉。

越之恒抬头,天幕已经被吞噬得看不清月亮。

想必后来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们活下来,全靠仙门长辈及时赶到。但这次在蜃境里,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眼见裴玉京快支撑不住,御灵师们哭成了泪人,纷纷叫着“裴师兄”,越之恒垂着眸子,默默算着动手的时机。

裴玉京死不了,能撑住,就算死了,这也不是裴玉京的梦境,不碍事。

但进来前莲纹他只开了一道,只能用一次,现在不是时机。

然而他没动手,阵法中却突然一股庞大的白色灵力涌出,束缚住空中那团张狂黑色。

粉衫白裙的少女从阵法中起来,指尖纯白灵力犹如千丝万缕的丝线,她抬手一压,那魑王狠狠竟被掼在地上。

不仅魑王没意料到,越之恒也忍不住眼角一抽。

控灵术。

越之恒抬眸望过去,只见月亮重新出来,还未及笄的少女墨发披散,发间丝带被夜风吹得飞舞。

湛云葳站在所有御灵师身前,神情愤愤,唇角溢出反噬的鲜血。

少女破口大骂:“魑王又怎样,忍你很久了,你们这群混账玩意。还很骄傲是不是,说别人是无用肮脏的小邪物,晦气,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

越之恒手指抵住唇,抬眸望着她,说不清自己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只是忍不住扬起唇来。

魑王气得脸都黑了,要挣脱灵力来杀她。

湛云葳也知道快压制不住了,今日大概率是要死了!

她索性边吐血边骂,把自己平日里观看长老们吵架、外门弟子吵架的话,全部骂了一个遍。

幼时没少因为学舌被爹爹又心疼又无奈地罚跪,然而此刻她只觉得痛快,用尽毕生的词汇——

“魑王能活万千年?老而不死是为贼!”

“人头畜鸣,狗彘不若!”

“自己长得丑,才肖想别人的躯体。”

段师姐都听呆了,这是她乖巧懂事的湛师妹?

眼见湛云葳都趴在了地上吐血,快站不起来了,段师姐也顾不上害怕,连忙过去搀扶。

却在走近湛云葳的那一刻,段师姐胸前被洞穿。

段师姐愣住,回头看去,一只手从她胸口穿过,将她胸腔里的东西取出来。

月色下,悯生莲纹终于在腕间盛开,身后站的哪里是什么女孩?而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冷峻少年。

“你……怎么知……”知道怨灵的想法和心思,她藏得这么好,明明只差一步!湛云葳永远不可能会防备师姐。

越之恒低眉笑道:“大概论恶,我不遑多让。”

他握住掌心红色灵石的一瞬间,周围的天幕、树林、空中的剑修,脚下的阵法,通通坍塌。

连段师姐手中刺向湛云葳的怨灵阴刀也一并散去。

世界仿佛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雪。

而趴在地上吐血的少女,不知何时伤口消失。她衣衫重新变成一席浅粉的海棠罗裙,手上的困灵镯,也渐渐变得清晰。

湛云葳趴在地上,头疼欲裂。

她捂着脑袋,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身前站了一个人,青年墨发高束,此时正垂眸望着她。

“越之恒?”

他低低“嗯”了一声,在她面前蹲下,盯着她脏兮兮的小脸,道:“这就是湛小姐说的,不会骂人?”

湛云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根本不是什么十四岁,更没有在齐旸郡!而是在越府,被越无咎暗算,推进了浮梦蜃境中。

想到片刻前自己骂了些什么,她一时也有些沉默,脸微微发烫。

当年她这样骂了一通,被仙门长辈救回去以后,爹险些痛哭流涕,一直对她娘亲忏悔。

她还没见长琊山主懊恼成那样,从那以后,她就尽量闭嘴。

修习控灵术的事也暴露了,长琊山主亲自去了一趟仙盟请罪,说是会好好惩处她。

湛云葳记得那个午后,她跪在廊下。

春日的长琊山,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山主执伞回来,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学控灵术,又是谁教你的?万青蕴?”

少女急道:“不是万姑姑,爹爹你别误会她。是六年前,我自己在顶层藏书阁里找到的。”

山主叹息一声,眼里万千愁绪,最后低声道:“自学便能如此……罢,到底是她的女儿。”

湛云葳看着苍老许多的山主,心里也很不好受,她记得幼时,爹爹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些年殚精竭虑,还要为她的教导为难。

“我没有用来伤害过灵修,爹爹不让我学,我就不学了,您别对我失望。”

一只大手落在她发间。

“爹不曾这样说,你若喜欢……就去做。”

山主默认了湛云葳偷学控灵术之事,怕女儿在学宫被排挤,山主还对外放话说,那日只是他给湛云葳的灵器启动,不存在什么控灵之法。

饶是如此,从那天后,御灵师同门仍旧刻意离她疏远了些,生怕自己被误解也修习了控灵术,不好谈婚论嫁。

而灵修师兄们看向湛云葳的眼里,也不复昔日爱慕,多了一分惧意。

说到底,最早的控灵之法,也能用来对付灵修,人人都不喜欢枕边躺着威胁。

唯有裴玉京,待她的态度从未变过。

而今,显然越之恒也看见了,湛云葳倒不是怕越之恒疏远自己,毕竟两人不是什么正经道侣。

她惆怅的是,越之恒对她更加防备,她怎么去救湛殊镜?本来还指望能不能像前世一样,给她取下镯子。

果然,越之恒望着她手上的镯子,开口道:“湛小姐身上的惊喜真多,控灵术都会。”

他将她的小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就不要寄希望骗他给她取镯子了。

湛云葳坐起来:“彼此彼此,越大人身上的莲纹,竟能无视五行规则,在天阶阵法中杀敌,恢复真身。灵帝不知道你这么危险吧?”

“湛小姐伶牙俐齿,倒是不肯吃半点亏。”

湛云葳一想起这个,就气得不行:“我只是不肯吃亏,你却占我便宜!”

越之恒蹙眉:“我何时占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冷声道:“我没有,我来的时候就那样了。”

湛云葳其实知道越之恒说的是实话,越大人和下流半点也不沾边。

她只是恼羞成怒而已,她竟然还给越之恒说了“他以后也会有”这种荒唐的话,越之恒还故意看她对着裴玉京脸红!

她却不仅抱阿蘅,牵着他,还担心他会害怕。

她年少时懵懂,看上去还很天真,他肯定一直在心里笑话她。

他更是偷听自己和师姐说话!卑鄙!

回忆蜃境中的种种,湛云葳好想死,但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于是她故意气他:“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越之恒冷笑:“越某早就说过,不喜欢御灵师。就算有心悦之人,也不会是湛小姐这样的。越某就算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对你……”

他神色讥嘲轻蔑。

湛云葳只觉得热气直往脸上冲,他什么意思,是说她少时稚嫩青涩?

她明明!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火冒三丈的意思,倒是越之恒见她气得眼眶发红,沉默了一下,厌烦垂下眼睛。他也没想到自己真会被湛云葳三言两语挑起怒火,他本就狠辣卑劣,再被认为不堪又如何呢?

本就不应发怒。

越之恒闭了闭眼,将手中赤红石头递给她,声音重归平静冷淡:“这是碎梦石,破阵的钥匙,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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