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昏暗的路灯将人影拉得消瘦而疲惫。
军训了一整天回到寝室，鹿笙立刻倒在了床上，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闭目养神，安静地听着身边的室友气鼓鼓的抱怨。
“累死了，累死了，咱们的教官根本就是个钢铁直男，白长了那么一张好脸，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筝筝，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都晒黑了？”
“还好还好，明天你多喷点防晒，肯定不会晒黑的。”
“没用的，那防晒得随时补，完蛋了，我戒糖一个暑假才养出来的冷白皮啊！”赵妍哀嚎着，目光触及昏昏欲睡的鹿笙，突然起身惊呼道：“呀，笙笙，你脖子怎么了？怎么红了一大片，你这是不是晒伤了？”
闻言，秦筝忙凑过来，轻拨开了鹿笙颈窝处的头发，皱眉道：“你们没有谁带了舒缓的面膜，或者什么软膏，笙笙这细皮嫩肉的肯定是晒伤了。”
她们不说，自己还没有感觉到，可忽然被提起，鹿笙也觉得脖子上有些隐痛，她接过赵妍递来的镜子，微微偏头，努力观察着自己的颈侧，果然和秦筝说的一样，那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泛起了一层仿佛被灼伤了的红，甚至隐约有些起皮。
鹿笙轻叹一声，将微凉的手背覆上去，心中有些淡淡的懊恼。
军训第一天，顶着烈日站了一整天，汗水被阳光蒸出，又被有些冷冽的风吹干，冷热交替，循环往复，起初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后颈火辣辣的疼，可一天下来人也有些麻木了，只盼着训练快点结束，早点解脱，便也没顾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也不知道这样的晒伤要多久才能好，等放假回去，她还想漂漂亮亮的见他呢！
“鹿笙，给你用这个吧，敷一下，明天应该会好很多。”吴若楠说着，仿佛变魔术一般，不知从哪里拿了一袋牛奶出来，递给鹿笙：“多余的你记得喝完，别浪费。”
“谢谢。”鹿笙轻声道谢，收下了吴若楠的牛奶和赵妍跑出去不知从哪里给她借来的芦荟胶，一边上着药，一边暗自思考起了回去后该如何感谢两人。
说起这几位室友，还真是各有千秋。
她们的寝室长赵妍，是个极长袖善舞的姑娘，活泼开朗会撒娇，偶尔有点小女生的娇气矫情，却也是恰到好处，入学短短两天已经和所有人打成了一片，也是如今女生宿舍这边的临时负责人。
至于另外两个室友，秦筝是鹿笙最早认识的，一个彻彻底底的颜控吃货，爱美食，爱美人，喜欢一切好看好吃的事物。性子虽然单纯，却有几分小机灵，和这让的人相处，自然让人觉得格外舒服，尤其……谁能拒绝一个每天都在疯狂夸夸的漂亮妹妹呢？
至于另一个女孩叫吴若楠，独立且内向，和她们的交流并不多。不过即使接触的时间很短，鹿笙也能感觉到她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气质，像是她曾见过的雨后翠竹，凛然坚韧，风吹便乘风，雨折便汲水，那双清亮眼眸中虽然带着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却并不让人讨厌。
军训第一天的睡前，鹿笙接到了两个电话，温知新打电话过来问个不停，温父温母也关心地打了电话过来问她能不能适应，零零碎碎叮嘱了许多。
至于晒伤的事，鹿笙并没同家里人说，也没有抱怨训练的艰苦，守着电话等到了十点，见走廊里的灯几乎都熄灭了，应该真的不会再有电话再打过来，她才有些黯然地放下手机去洗漱睡觉。
军训基地的环境并不好，虽然还是四个人一间屋子，可却比寝室要狭小许多，床也是上下床，年久失修的木板有些腐朽，轻轻翻身都会发出巨大的响动，让人一夜都不得安眠。
训练了一天，身上又酸又疼，可担心吵醒好不容易才睡熟的室友，鹿笙也不敢翻身，只僵直地躺着，分明身上累极了，可却还是没有睡意。
拿过手机，悄悄的拍了一张窗外皎洁的月亮，她犹豫了一会儿，发了一条朋友圈，只不过却是仅一人可见。
半晌，照片下面多了三个字——早点睡。
鹿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弯了弯唇，将手机抱在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翌日，天才刚亮，起床的铃声便讨厌地响起，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走廊里便是人声鼎沸，水房的水龙头前，一群女孩挤在一起等着洗漱，边角的位置也有人探着脑袋在涂防晒霜，将一面大镜子塞得满满当当。
“笙笙，你说咱们学校那么有钱干嘛非把咱们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军训呀，真遭罪。”
“可不是，那床板还会掉渣，好在是笙笙睡在上面，这要是我睡上铺，我都怕把床压塌了，还有咱们隔壁，她们那一翻身，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宿把我吵醒好几次。”
鹿笙笑笑没有说话。
所谓军训，总归不是让大家来享福的，北城大学的军训苦是出了名的，作为一所经历过战争的大学，这里从来不仅仅是培养人才，更是在培养人格。
当初温叔叔军训后来过家里，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晒得黑黑的，她嫌他变难看了，好像还专门偷拿了妈妈的粉，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帮他恢复美貌。
想到这些，鹿笙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翘，想到她在走他走过的路，好像这些辛苦过后，也都变成了一点点让人想要继续体味的回甘。
虽然精神上做好了要吃苦的准备，可鹿笙娇贵的身体却会抗议，被家里的阿姨养刁了胃口，她还是有些吃不习惯军训基地里的饭菜。
见她捧着一颗水煮蛋磨磨蹭蹭吃了许久都没有吃完，吴若楠忍不住开口提醒：“等会儿可要训练一上午，不多吃一点，你根本顶不住。”
鹿笙应声，自觉长痛不如短痛，忍着蛋腥味飞快将溏心的鸡蛋塞进嘴里，借着米汤将鸡蛋咽下，便放下了碗筷。
秦筝见状也立刻放下筷子，轻拍了一下鹿笙道：“现在小卖部人少，咱们去买点吃的吧，我刚刚看到有人拿着饼干和饮料，咱们也囤些储备粮吧！”
鹿笙点头，也跟着她起身。
基地的小卖部里人头涌动，小卖部不大，卖的东西也不多，却热闹异常。各种饮料早已经被抢购一空，架子上零星剩下的几瓶也都是被抵制的品牌，至于各种零食饼干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一旁还有同学争先恐后地举着手机扫描付款码买老干爸，甚至还有人将买来的东西提价出售，做二道贩子。
秦筝几乎被这阵仗吓到：“笙笙，这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像是闹饥荒了一样，这怎么还什么都抢啊！”
鹿笙回过神来，拉着她挤出人群，彻底放弃了买东西的心思：“算了，其实食堂的饭也还算营养均衡，我们还是好好吃饭吧。”
秦筝微微嘟唇：“清汤寡水的，这么吃半个月简直生不如死。”
鹿笙失笑，安慰她道：“就当减肥了，来的时候我还带了些巧克力，都给你吧。”
秦筝眸光一亮，随即摇头拒绝道：“不行，你的巧克力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弟弟说过的，你容易低血糖，得随时带着巧克力补充能量。”
“你们在说什么？”
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下意识回头，就见班长苏哲提了一大袋零食站在了身后。
同样是穿着灰扑扑的迷彩服，可苏哲身上好像自带一层滤镜，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明光，宽肩窄腰，眉目柔和隽秀，只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心生好感。
“班长，你们怎么买到了这么多零食啊！”秦筝羡慕地看着那一大袋东西惊呼出声。
“只是比你们来得早了一点，趁着人少多买了一些。”苏哲笑笑，清润明朗的目光掠过鹿笙白皙明艳的小脸，大方地将零食递到了两人面前：“这些就是给你们的，大家都有，还有些其他的饮料牛奶，有些重，等会儿我给你们送过去。”
“班长，不用了。”鹿笙礼貌一笑轻声婉拒道。
苏哲笑意微淡：“不喜欢吃这些吗？”
“我可以自己买的。”
“这小卖部可都被搬空了，而且听说你有低血糖的毛病，身边还是要备一点零食的，都是同学，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听着苏哲的解释，鹿笙的目光掠过他身旁的人，她能理解新官上任的班干部想要请客和大家搞好关系，可这送到自己面前的东西，显然又和其他人不一样。
温叔叔教过的，无功不受禄，贪着一点好，日后却不知要付出多少来还。
刚刚没有细看，而回过神来，秦筝也看出了苏哲的这一份特殊“偏爱”，她小心观察了一下鹿笙的神情，见她眼中满是疏离抗拒，原本伸出去接零食的手又忙缩了回来。
虽然她爱吃，不过为了吃出卖姐妹的事情绝对不能干！
苏哲还想再说些什么，集合的铃声突然响起，鹿笙拉着秦筝快步离开，只留下原地提着一大袋零食的苏哲。
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男同学纷纷上前，轻拍了拍苏哲的肩膀：“哲哥，马上集合了，那咱们排了一早上队买的那些东西怎么办？还给不给鹿笙她们送了啊！”
苏哲微微皱眉，回身将手中那一大袋的零食拋进了其中一人的怀里，不在意道：“没事，你们拿去吃吧！”
又是一上午的训练，汗水被闷在不透气的迷彩服下，衣服几乎黏在了身上，头顶的太阳又大又烈，烤得人睁不开眼。
早上集合的时候，苏哲几个人迟到了一会儿，偏偏还有年少气盛的和教官顶嘴，连累得所有人都被一起罚站军姿。
鹿笙的小脸被晒得通红，灵动的眸子半阖，清澈的瞳仁上蒙了一层迷蒙水汽，她努力按照教官的要求维持着踢腿的姿势，只是疲惫至极的身子却有些微微晃动。
“教官，他们也站了小半天了，这么热的天，让大家歇一下吧！”
见到来人，众人都仿佛看到了救星，秦筝更是悄悄扯了扯鹿笙，压低声音道：“李学长来了，咱们有救了！”
鹿笙抬了抬眼，对上李云芝那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目光，又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连忙垂下眼睫。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点怕李云芝。
李云芝是真的是人如其名，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真真正正清风流云一般的风雅人物，北城大学的女孩子大概没有几个不认识他。
可这个对其他人来说很是遥远的神仙贵公子，却是家里的常客，温故性子冷清，因为当年的事，平日里更是没什么朋友，只有这个小他十岁的表弟偶尔会来和他说说话。
一来二去，他们也算是熟络，李云芝对她也是多有照顾，只是……她总是觉得他那双眼能看透太多，似乎在一个对视间，就能钻进她的心里，将她小心藏起的情愫挖出来。
“教官，您也歇一会儿，吃个冰棍吧，这群孩子不懂事，您和他们生气也不值当，那几个刺头要是再违反纪律，您告诉我，我帮您收拾。”
手里被塞进了冷饮，那冷冰冰的凉意沁人心脾，压下了教官因为这燥热天气而生出的邪火，看着几个有些形容狼狈的女孩子，自觉下手有些狠了，教官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解散。”
李云芝目光落在鹿笙身上，有些让人看不分明的复杂，他抓了几支冰棍走过来，递到了鹿笙她们几个女孩子面前。
“谢谢，小……学长”鹿笙小声道。
李云芝颔首，并不在意她怎么喊自己，只温声道：“等训练结束，去我那边一趟。”
鹿笙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李云芝解释道：“家里人让我帮忙带给你些东西。”
此言一出，原本走在鹿笙身旁的赵妍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八卦的暗光，秦筝却是满心都是这好吃的冰淇淋：“学长，我早上看这边小卖部好像没有卖这种冰棍的，您是在这里买的吗？”
“外面买来的。”李云芝淡声道。
闻言，秦筝惋惜的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有些不大自然的鹿笙，只当两个人有话要说，忙自觉地让开。
“北城大学的军训强度就是有些大，要是受不了就告诉我，别硬撑着，我帮你想办法。”
“小叔叔，我可以的。”
“休息的时候要是没事，往家里打个电话。”
鹿笙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我昨天晚上打了的啊，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李云芝怔了一瞬，若有所思地轻点了点头：“没什么事。”
俊男美女单独相处，即使没有任何亲热举动，也总归会让人浮想联翩。
“李师兄和鹿笙很熟吗？”
“看样子好像是，我听说报到那天鹿笙就是李师兄亲自送到寝室的，他还请了她们整个寝室一起吃饭。”
“这么说李师兄是鹿笙男朋友喽，李师兄珠玉在前，难怪鹿笙对苏哲那么冷淡。”
“也不一定，我那天听到有于教授私下喊鹿笙小师妹，李师兄可也是凌老的学生，这说不定就是来看一下同门小师妹。”
“凌老要收鹿笙做徒弟？我听说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带人了，李师兄不就是关门弟子了吗？”
“凌老不收弟子，可未必不收她。你们知道鹿笙的父母是谁吗？她爸爸可是鹿鸣，那可是凌老的开山大弟子，而且我听说她爷爷和凌老还有过命的交情，文修圈小太女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谁不敬着哄着她啊！”
“李师兄也是凌老的亲传啊，而且李师兄可是超级富二代，你就看他给咱们买的这冰淇淋，好几十一个呢，有钱有势有前程，他才不用巴结鹿笙呢。”
“兄弟，我又没说李师兄是图这些，就鹿笙那脸蛋儿，哪个男人不心动？保不齐，李学长就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行了，你们有完没完啊！”苏哲打断了两人的八卦，自觉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他忙缓和了声音道：“闲谈莫论人非，我知道军训无聊，大家休息也没什么乐子，我可以试着去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给大家安排点文娱活动。”
几个在聊天的同学原本觉得苏哲多管闲事，可听完了他后面的话，也只自己理亏，没有再开口。
或许是天热的缘故，苏哲莫名有些烦躁，他远远看着与李云芝距离极近的鹿笙，微微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冰镇矿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听过了几个同学的聊天，赵妍垂眸，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有些失神。
“妍妍，我看李师兄冰淇淋买了好多，没分完，这么热的天化了就浪费了，我能不能……再吃一根啊？”
吃完了一整根冰淇淋，秦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即使努力克制，小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往李云芝身后的保温箱上飘，心里不停地说着：“不能浪费，这不算贪吃，就是不想浪费~”
才想要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赵妍微微一笑，拉了秦筝起身：“我们过去问问。”
和李云芝独处，除了专业知识，鹿笙有些不知能聊些什么，可这会儿聊什么纹饰丹青，好像也不合时宜。
她垂眸心不在焉地安静吃着冰淇淋，不知在想些什么，融化的奶油低落在手背上，冷冰冰的触感渗透肌肤，她方才回神。
“笙笙，给你纸。”秦筝塞了纸巾给鹿笙，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冰淇淋剩了好多，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闻言，李云芝抬眼看着秦筝趴在鹿笙耳边自以为别人都没有听到她说话的模样，莫名的想要发笑，她还真像他那只喜欢掩耳盗铃的布偶猫，又憨又娇。
他不由得失笑，可下一瞬，看清了她转过来的正脸，那一点笑意瞬间便凝固了起来。
“瑟瑟。”他呢喃出声，眉目间有些鹿笙不曾见过的惊喜与茫然。
见他神色不对，鹿笙连忙出声：“小叔叔，冰淇淋还有吗？”
“有，还有。”李云芝回神，亲自回身又拿了两支不同口味的冰淇淋递到秦筝面前，她愣了愣，将冰淇淋接过来，粉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不好意思的薄红：“谢谢李学长，但一个就够了。”
“没事，你如果喜欢，就多吃一点。”李云芝若有所思地点头，探究的目光落在秦筝身上，全然没了继续逗留下去的心思，只对鹿笙道：“你们应该也快要集合了，我先走了，家里给你带的东西有点多，晚上去我那里的时候带上朋友帮你一起。”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秦筝。
见李云芝要离开，赵妍忙露出了一抹得体的甜笑来，上前亲昵地挽住了鹿笙手臂，主动道：“晚上我帮你一起去拿。”
李云芝颔首，目光飘在低头啃冰棍的秦筝身上，微颤了颤，没有说话。
集合的哨声响起，秦筝忙将剩下的半根冰激凌一口含在嘴里，被冰得眼泪汪汪的，腮帮鼓鼓，仿佛一只贪吃的小仓鼠，她向着李云芝摆了摆手算是道别，匆匆忙忙地拉着鹿笙跑向了队伍。
李云芝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转身想要离开，却是忍不住又回了回头，走到无人处，方才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再帮我查一次，我好像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