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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1 / 1)

外教坊是观舞听曲的地方,虽说偶尔有王孙公子喝醉了酒闹事,但闹出人命的却极少。

也难怪燕管事那样紧张。

澜音自然不会去那里凑热闹,想着事情不小,燕管事这几天未必还有心思考查她的技艺,便抱着鹤鸣先回了住处。

等晌午时分,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原来是有富商豪掷千金,包了那处雅间,欲听谢玉奴的笛声。

原本门窗半掩,笛声悠扬,谁知曲子吹到一半,那富商却忽然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片刻功夫就没了性命。

雅间里的仆妇丫鬟虽见惯贵客,平常也只是端茶送水,帮着熏香摆花,何曾见过那般吓人的场面?就连谢玉奴的被吓得不轻,据说燕管事过去时,她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京兆衙门很快就派人过来了。

外教坊也闭门谢客,暂时不让闲人往来。

“听说是怀疑有人下毒。那间屋子都封起来了,富商被带去验看不说,就连谢姐姐都被带去了京兆衙门,还不知道会怎样。”

周小萤细声说着,脸上藏了几分惶惶不安,显然被这事儿吓得不轻。

闻溪倒镇定,拿软巾轻轻擦拭怀里心爱的琵琶,道:“京城这么大,没几天就要出个命案,正巧撞上罢了。别怕,事情总会查清楚。”

“可出了这样的事,往后再要去雅间里,总会有些担心。”周小萤咬了咬唇,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许楚蛮,又道:“何况,平白无故的谁会下毒害命呢?若不是跟富商有仇,就得是跟谢姐姐有仇。”

“别胡说,京兆府自然会查明白的。”闻溪轻声阻拦。

周小萤缩着肩膀,没再说话。

倒是一直沉默的许楚蛮抬起了头,低声道:“闹出了人命案子,会不会惊动教坊使啊?”

教坊使高内监,那可是御前伺候笔墨的红人。

闻溪擦拭琵琶的手顿了顿,才道:“高内监什么身份,在皇上身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事未必能惊动他。”

“行了。”她在四人中年纪最长,不知是不是从前的经历使然,对人命官司也不甚害怕,只温声道:“案子总会查清楚,外教坊也不会为这点事就闹翻天。过些天还有侯府的夜宴呢,既然这两天闲着,就好生练练曲子吧。”

说罢,又向澜音道:“燕管事最近未必得空。你这两天若没事做,也可来瞧瞧咱们的乐谱,往后若有夜宴,八成也会带上你。”

澜音知道往后若要安生度日,这些差事上不宜怠慢,见闻溪有意教她,忙就势请教。

周小萤则忧心忡忡地走了。

剩下个许楚蛮虽也没甚精神,却还是凑了过来,与闻溪一道,跟澜音说些去宫里演奏、到高门贵府侍宴的规矩。

院外冬风渐寒,京兆府照旧查案。

教坊里也对此议论纷纷。

澜音偶尔听见,多半是担心谢玉奴被带走后的处境,继而担忧自家会不会碰上这种倒霉事,无端被卷进命案。

也有暗里猜测原委的,虽不敢明说,却难免绕着谢玉奴和富商牵三挂四。

澜音也终于明白了那日周小萤暗瞥许楚蛮的缘故——

就在几日前,许楚蛮跟谢玉奴刚吵过一架,据说当时动静还闹得不小。有人说是因她俩性格不合,有人说是为着一位贵客,还有人说是两人同在乐部,在为了抢夺进内教坊的机会而暗中较劲。

种种猜测,与后宅里的饭后闲话无甚差别。

澜音也从不去掺和。

直到两日后,燕管事亲自来了她们的住处。

“命案的事京兆府还没查清楚。方才刑部又来了人,晚些时候有话要问,大家都去万芳阁候着。”

他最近没歇好,眼圈下有点淡淡的乌青,怕女孩子们不知轻重,又叮嘱道:“我听说这案子查到后来,牵扯到了皇亲。这回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亲自来查,都给我用心些,别怠慢了,问话时也都老实回答。”

说罢,又到隔壁院去通知要问话的其他人。

闻溪等人应了,各自理好衣衫到院外候着,等燕管事出来了一起过去。

澜音站在闻溪旁边,暗暗攥住了衣袖。

这案子竟是陆修要来查吗?

-

朱雀长街上暖阳高照,茶楼酒肆里言笑晏晏,陆修身着官服,正骑了马往外教坊走。

从楚州回来后他其实有点忙。

这趟南下两月有余,虽说公事多半托付给了旁人,仍有些事委决不下,留着等他回来后亲自处理。除此而外,这趟南下时永熙帝单独给他交办了件差事,虽说回京当日已禀报过,后来仍几回被召入宫中,帮着出谋划策。

是以回京这些天,除了到好友钟庭玉府上作客,两人关上门单独聊聊谋逆案外,其余时候他几乎都在忙碌。

昨日后晌,好容易将积压的公务料理干净,出衙署时正琢磨谢家的案子,迎面就碰上了京兆少尹周彦。

——为了外教坊的命案。

周彦年近五十,大半辈子宦海沉浮,如今坐在京兆少尹这么个看似风光实则敏感的位子上,行事便格外谨慎。是以哪怕陆修比他年弱许多,官职也稍低了点,在这位皇帝格外器重的公府世子面前,仍是极为客气的。

他将陆修请到近处的雅致茶楼,要了个僻静雅间,将案情大致说清楚,而后抛出了来意。

“死的是个来京城做生意的富商,闲的没事到外教坊听曲子,没成想把命交代在了那里。他的身份户籍都查明白了,就是个身份普通的倒霉鬼,要紧的是这下毒的。”

“九品红这种毒,世子或许听说过吧?”

“咱们京兆府的人已验看过,令那客商毙命的就是这玩意儿。”

“陆世子也知道,放眼京城内外,能拿出九品红的就那么点人,周某是想着……”

周彦顿了顿,脸上有些作难,有些惭愧,却仍腆着脸道:“那家的身份不比别处,轻易不好碰。但一个客商的命案,又不能去惊动大理寺。这才求到陆世子头上,想请世子帮着随手查查,也算京兆和刑部两司合力办案了。”

说罢,他拿起茶壶,鬓边添了白发的年纪,愣是要给陆修亲自斟茶。

陆修哪好意思让他斟茶,忙接了茶壶,各斟一杯。

也就此明白了周彦的打算。

京兆府就在天子脚下,满城王公贵戚,若碰上实在棘手的案子,奏明后由三司一道审理,也无不可。

但一介客商的命案实在太小,若搁在平常,京兆府自己就能轻易办了,不值得惊动三司。

微妙的只是那毒。

九品红这毒颇为罕见,寻常人并不晓得,满京城里能拿出这玩意儿的除了宫里某些紧要人物,便只有藏着此毒配方的贺家。

贺家老夫人是位老县主,当家少夫人则是燕王的小姨子,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彦腆着脸来照他,显然是不想捅这马蜂窝,又怕糊弄过去会授人以柄,且外教坊的事闹大了会牵扯高内监,便跑到他这儿耍滑头了。

这般案子,陆修原可以不理。

但既是牵扯了外教坊……

瓢泼大雨里,少女蹲在檐屋下孤苦无依的身影浮上心头,他看着周彦那老奸巨猾堆笑的脸,推辞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罢了,既将她安排进了外教坊,不妨借着查案探探底,免得她初来乍到不知深浅。

反正这种小案子查起来并不费事。

这般想着,便随口答应了。

周彦原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陆修真能答应这不情之请,大喜之下连声道谢。

此刻,陆修走在朱雀长街,心里正琢磨方才在京兆衙门的见闻。

既答应协查此案,他来之前特地去验看了客商的身体,确乎是被九品红要了性命。事发时在雅间里的谢玉奴和伺候茶水熏香的仆妇丫鬟都暂且被羁押着,他也都问过话了。

这会儿去外教坊,是为再瞧瞧案发现场,顺着今日所得找卷入其中的旁人问几句话。

到得门前,燕管事亲自相迎。

陆修省去客套直奔雅间,那边倒是被京兆府保护得不错,他看了一圈,便前往万芳阁。

乐部众人依次被叫进去单独问话。

澜音是最后一个。

初冬的京城比楚州寒冷许多,哪怕有暖阳高照,在阳光难以触及的檐下仍是凉飕飕的,穿庭而过的风亦卷着清寒。

她裹紧披风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

自抄家那日匆匆会面后,澜音也曾将陆修的行径琢磨了许多遍,想着若有渺茫的重逢之机,定要当面道谢的。

谁知一朝重逢,竟是这般情境。

屋内的炉鼎上淡香袅袅,陆修独自坐在当中的圈椅里,颇散漫地翘起只脚。一身簇新的官服衬得他身材修长,丰姿如玉,那张脸却是惯常的清冷,俊眉下双眸湛若星辰,见澜音进来,示意她掩上门扇。

他的旁边坐着两位随从,一人执笔记录,另一人则呵着手,似随时听候差遣。

澜音乖巧关门,而后屈膝为礼。

“今日叫你过来,是为前些天的命案。有几句话要问,须如实回答,不得隐瞒。”陆修屈指敲了敲桌案,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澜音颔首道:“明白。”

陆修遂问道:“事发前一日,你曾拿了一盒茶叶给谢玉奴?”

澜音闻言,心头不由轻跳。

她确实拿过一盒茶叶。

是初到外教坊的那天晚上,她盥洗安歇之前曾将屋中稍加清扫整理。

从楚州送来的衣裳首饰都归置在箱笼里和妆台上,原先放着的香炉等物则按着她的喜好摆在显眼的位置,倒是靠门口的长案上摆着一盒茶叶,澜音瞧着像是新封好的,一时间拿不准这是不是给她的。

便在那时,周小萤过来串门了。

东西厢房门户相对,入夜后院里灯盏明亮,周小萤散了发髻,一边拿梳篦徐徐梳弄头发,一边同她闲聊。

见着那盒茶叶,周小萤倒想起来了。

“这茶叶原是给谢玉奴姐姐的。先前铺子里送过来时,她正在台上吹笛子,后来又忙着去待客,我便帮她拿了回来。原想着得空时给她送去,顺手搁在了这儿,倒给忘了。”

周小萤说着,又远远打量那茶叶,笑道:“这可金贵着呢,咱们自己都舍不得喝,多半是以体己茶的名义拿来招待客人。不如你给谢姐姐送去吧,正好跟她打个招呼,反正往后都在乐部,总要熟悉起来的。”

说完,她仍篦着头发走了。

澜音便将茶叶送去隔壁院子交给了谢玉奴,因只是极小的插曲,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今日陆修竟会问及此事。

澜音心中直觉不妙,下意识问道:“那茶叶怎么了?”

“你只说,可曾拿过茶叶。”陆修沉眉。

澜音没法子,心知牵扯命案的这种事情简略不得,便将缘故详细说明白。

那执笔的随从竟也耐心,笔锋游动间将她所说简要写明。末了,又朝她道:“过来瞧瞧,若写得无误就按个手印。”

澜音依言过去瞧了,见他所写并无错漏,便在上头按了指印。

陆修随即起身,神色也为之稍松。

“该问的话都问完了,你们在外面等我。”他淡声吩咐,等那两位随从带上门出去,才将目光挪向澜音。

比起雨夜独自抱膝蹲在屋檐下,埋着头孤苦无依的落魄模样,她如今的气色倒好多了。

那身银红洒金的披风正合初冬时节穿,上好的锦缎自秀肩垂落,胸口系着的丝缎蝴蝶结下,是浅色锦衣、玉色罗裙,隐约可见束带勾勒出纤秀腰肢。比起记忆里十四岁的少女,她确实长开了好些,身段儿日益窈窕。

那张脸也更漂亮了。

虽说不像记忆里那样爱笑眯眯瞧着他,明眸善睐又灵动照人,眼神却比从前添了稍许沉静。虽经变故,黛眉下的双眸倒仍清澈见底。

只是毕竟被伺候惯了,从前由丫鬟仆妇变着花样梳弄发髻,如今却只会拿珠钗将鸦色青丝简单挽起。

也或许是家里遭了变故,无心梳妆打扮。

陆修觑着她的眼神清冷如常,只借着周遭无人,肃容道:“你可知那富商是因何而死?”他稍稍倾身凑近些,将声音压得更低,“你送的那盒茶叶,藏有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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