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与初躺在床上,正眯着眼,不施粉黛,素色被褥,一见了来者就要起身。
陆玥安赶在问礼前道:“你只管休息就是,我来看看你。”
安与初颇为意外,转而用双手撑着身子起身,陆玥安连忙趁着空子拿起银丝软枕,靠住她的背脊。
“你可好些了?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同我说。”
安与初好似一个历经了沧桑的老人,脸上并无太多神色,只是语声里带着悲凉、凄婉。
陆玥安惯看不得有人这般可怜,于是道:“这宫中人趋利避害的有的是,妾一无长处二无宠眷,能得皇后娘娘关怀已是此生幸事,这里什么都不缺,要真说起来也就是缺了些生气。”
“正是因为少了生气你才不能如此堕落,让你家人知道了该多心疼?”
安与初眸色变得晦暗,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压着声良久,道:“妾…没有家人。”
陆玥安看安美人的目光更同情了,越往后想便越心疼,那她不就只有时景春一人了?这人还是个花心萝卜。
拍了拍安与初的手背,似乎这样就能让安美人开心些许。
“以后有我,我护着你。”
安与初浅笑出声,这皇后实在有趣…
“为何护我?”
“这有什么的,我是皇后,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女子同女子之间本就不必分得太明白,相互帮衬些又何妨。”
陆玥安俯下身子,在安美人耳边低声说道:“而且…时景春还是质子时可傻了,被我欺负过好几回呢。”
见安与初眸中荒凉稍淡,接着道:“话说回来,他到底哪里好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他?”
安与初听到这话两眼泛出光亮来,从平日宽仁待下到大改律法,列举出了不下十件事。
陆玥安听糊涂了,只记了几件——
“婚后夫君若有施暴,妻杀之无罪。
和离后夫妻不可争夺子女抚养权,由子女自行择依靠……
夫君有所出,妻休之无罪,若有子女此后一律费用由男子支付,若妻子另成家业,此律法无效。
当街对女子有不恭之举者拘十日及以下牢狱,若女子要求应赔偿十两及以下损失。
当街斗殴致死伤者,若十米内围观之人无人阻拦则伤亡者此后所需费用由围观者出,伤人者依情况拘十年及以下徒刑,其家人赔偿伤亡者百两及以下损失。
陆玥安一下子定住了神,可真是多啊…要是我来定怕是不过五条就要撒手不管了。
须臾,停住语声。
“娘娘若对皇上无意又怎会拘着性子待在宫墙内?”
陆玥安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又好像不是。
“左右这一生都是要有个郎君伴着,他人不熟,时景春刚好瞧着顺眼些罢了,而且吃喝不愁还无人敢欺辱,他又对我有三分情分,我对他可是毫无杂念。”
安与初听得很是信服的模样, 赞同地点着头:“啊…原是如此。”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明日来我宫中我保管你吃好喝好,咱俩做个伴。”
原是不抱希望,只愿安美人能少犯些傻,凡事看开些。
可两日后安美人真来了,不光来了还带了亲自做的糕点。
又是绿豆糕,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沂女子都喜欢绿豆糕。
安与初问她宫外趣事,陆玥安绘声绘色地又讲了一回蓝桉一事,并将自个塑造成了一个江湖女英雄。
陆玥安又问她宫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安与初一想,倒还真有一桩事。
“最近有一地没了好几个渔夫,官府派人去海上查,十个人只回来了六个,原是海中有食人的蛟蛇。”
陆玥安暗自可惜,好在官府会给予渔民家里边抚恤银,否则该怎么过日子。
话说也不知道蛟蛇长什么模样,于是问道:“那蛟蛇既能食人,是什么妖物吗?”
“蛟有四足,通常下通体黑色,传说中是要飞升渡劫的龙。”
安与初说完这话,试探性的开了口:“皇后娘娘那日说皇上年少时的事儿…不知都有哪些?”
陆玥安的心思还留在蛟蛇身上,眼珠子转了一圈,瞎编道:“这事说来你也不一定信,他那会总做噩梦,醒来就哭,明明是一男儿郎,哭得可惨了,我就在第二日拍着他的头安抚他……”
“他那时还总受欺负,我就替他出头,哪哪都不好哪哪都懦弱,整个宫中除了我都没人愿意亲近他,有一回发烧,在梦中说想吃木屑……”
编到最后怎么也编不出来了,只能长叹一口气。
“早知他会君临天下我便将一件件事列个账单,讨个万两黄金,再要些什么封赏,此生不就什么也不愁了,去哪里别人不得给我三分面子…”
“若是真列了个单子皇上定不会予你封赏,至多给你百两再把你请出去。”
“这么说倒也是,可我就是不喜欢在宫里待着,沉闷得慌。”
而彼时的祈明殿,誉王殿下时景安正翘着二郎腿,瞧着对面男子恣意一笑。
“听闻皇嫂前些日子屈尊,以捕快身份破了个大案,危险没遇着一点儿反倒是金锋同三爷二人暗中护卫了好一阵子,如今妃欣娘娘又有喜了…皇嫂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时景春轻轻一瞥,后者笑嘻嘻地回视。
“这天下也就只有你敢以此事嬉笑,倒不如替我想想有什么法子打掉这胎。”
“这么做就不地道了,那可是你的孩儿,这宫中多久没添喜讯了,你竟舍得打掉?”
“除了是她的孩儿,其余人朕一律不认,先前身子一直没着落,也不知怎的今儿个就有了。”
“皇兄就不曾怀疑过欣娘娘已知晓了什么?”
“无朕的令,旁人不敢说。”
时景安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那就说明这胎是天赐的亲缘,皇兄打不得啊。”
时景春无奈地扶着额,随手往誉王身上扔去一折子。
时景安一手接住,连连咂舌。
“谋杀亲弟?若是磕着了脑袋可怎么是好?也不是我说你,这么长日子连皇嫂一点消息也没有,大庆皇上在你这个年岁已有了公主、皇子数位了。”
“闭嘴,你若是真对一女子起了心意才知事事以她为先,莫说是碰她一下,她若是皱下眉头你就该不忍了。”
“皇嫂那般率真的性子若是对你无意又怎会安居宫中?怕是祸端就该闯下不少来。”
时景春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问道:“你连妾都不曾有一个怎知她什么心意?”
时景安神秘一笑:“皇兄先不必质疑话里真假,细细想想嫁进来那日到现在,皇嫂对你是否真的无意?更何况幼时情分从中牵引着,怕是皇嫂想忘掉也难。”
时景春原先存着疑虑,这会儿深感有理。
她若是无意又怎会在捏肩时笑得明朗?
若是无意又怎会来求他要出宫令牌?
为何偏偏是他?
拐几个弯劳烦誉王倒也不是不可。
不错,这可不就是有意?时景春翘起唇角,很快又敛下。
“不错,这宫中沉寂了这么久也该出点儿什么事儿来转下话头了。”
时景安拖长一声诶字,晃着二郎腿:“皇兄莫要忘了,还有欣妃娘娘的胎儿,依照皇嫂的性子见着你一回只怕就想起此事一回。”
“你倒是很了解她?”
“对女子来说嘛,情字最弱,臣弟也不过是推测罢了,可皇兄换位想想若是有一日皇嫂对另一男子笑得开怀你是何滋味?”
时景春脑海中浮现出女子笑颜,正对着的人却不是他。他想杀了那人,可又心疼女子会伤心。
陆玥安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发生的事可真多啊,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阖下眼帘,又睁开,来回反复,又打了个滚。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昂起头看了一眼窗纸,不过转瞬,秋水已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