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没有预先猜想的苦情戏，蓝桉面色淡然，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了。
陆玥安始终想不明白仅仅只是隔了一个时辰，为何会有人的变化如此迅速。
“没什么，我认罚，杀人偿命就是。”
这话太潦草，陆玥安不喜欢。
“什么样的冤债会让你动杀心？你若真在此时求死当真对得起你自个？你难道无悔？”
他一对眼睫轻颤了颤，在一瞬丢了所有气力。
日光落在人身上，暖暖的，余光撒在少年身上却显出了几分寂寥。
蓝桉抬眸:“我有一妹妹，名清，年岁十三，身子自幼不好，我身为她的兄长，自是希望她康健。”
顿了顿，接着说道:“可穷人命贱，我卖再多气力也只能勉强凑够一日两餐，我倒无妨，可清儿不行，她是我此生仅剩的亲人，我要护她。”
“可我再怎么护也改不了人穷的事实，清儿相貌秀丽，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晚归了，问她方知是同商医者定了情，那医者我见过，是个翩翩公子，寻常女儿家一见了便会喜欢，也有女子上门提过亲事 无一被拒了。”
陆玥安试图将四个人串联到一处，封山，面首，正妻，钱庄……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后来你发现商氏并非喜欢你妹妹，反而欠了钱庄一手债，而抵债的人是你妹妹？”
蓝桉深深呼出一口气，此时的他不似个杀过人的罪犯，更似个伶仃可怜的儿郎。
有那么一瞬，陆玥安在蓝桉看到了时景春的影子。
“说对了一半，后来我方知他心里有我的妹妹，他的确是个良人，可所欠债务自父辈开始，纵然有心也无力偿还，他说怜惜清儿，他说想寻个无人处了却余生，可有一日钱庄的人撞见了清儿，一番逼迫让其想个法子迷昏清儿，再以医者之名给病人点宽宥，便当一笔勾销。”
蓝桉说到此处，一双眼满是恨意，可语声却让人听不出思绪:“那人正是李氏钱庄公子，他一个断袖不去玩他的男子何必来招惹清儿？”
“后来我几番追寻方知他绑走了清儿去献给钱氏，富家人倒也是贱…明明有正妻明明有了妾室人选，为何偏要连同李氏玩弄清儿。”
蓝桉双手成拳撑住额角，极力平复着心绪:“她不过十三！后来我方知李氏是受齐氏公子指使，清儿的仇恨…我要亲自替她报。”
陆玥安眼中转瞬过愕然，好好的怎么又牵连到了齐氏？莫非清儿同齐氏有过几面？蓝桉低下头，不再言语。
许是人在言及无能为力时，总会下意识选择躲避，这能让人短暂忘却烦忧。
纵是意气少年也不免如此。
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先打断这片平静。
陆玥安在想，少年想要的是什么。
亦或是对方过于强大，强大到让他提前预知了失败。
画本子里并非没有偷天换日的戏码，只怕是击鼓鸣冤也会有替罪羊抵罪。
是啊，寻常罪犯落网后哪能这般自若，少年从一开始便不抱着生还的意图。
对于他来说仇已报，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应是那九泉之下的妹妹。
封山男尸完好，是自裁。
钱夫人欲说还休是为了维持人前的夫妻情面。
人心就是一张编织得最为细密的网，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利弊。
若是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陆玥安道:“于是你预料到了一切，堵住了所有让自己有丁点儿可能无罪的生路，你想去陪你妹妹？是亦不是？”
蓝桉十指下意识紧握成拳。
“是。”
“不知你今岁几许？”
“已过十五载，正当十六。”
“那你为何留了齐氏公子一条命？”
“断去双手足以让他一生形似疯癫……死太便宜他了。”
“大沂律中民法第五十二条，擅闯民宅恐吓威胁他人者按事件处以五年及以下牢狱，齐氏为领头，教唆李氏钱氏作恶按照民法第五十四条群体蓄意谋害者按事件最大可处以斩首，这分明是蓄意杀人，你只是护卫了自己有什么错？”
蓝桉很是意外，正了正身子，问道:“你是在为我不平？”
“我只是替你不甘，倘若我是你定不会为了该死之人白白搭上自己的命，你应逢新生。”
“可你不是我，你不知我同她的情分，我安能独善其身？”
“若她是此时的你，你希望她做些什么？”
“活着。”
陆玥安展颜一笑:“她定是爱极了你。”
少年一双死寂的黑眸因这话燃出光亮，活着？是啊……活着……活着便什么都有希望。
可他已得罪了临城权贵，咏巷也再无容身之所。
他没有家了，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低下眸色，又道:“我若是要活下去定是要活出个样子来，可如今我声名狼藉…谁会去接纳一个罪犯？”
这话一针见血。谁会去接纳一个罪犯？
陆玥安想起有一句话，叫什么？什么大于心死？
他如今是因生活无望一心求死，可若是突然有了希望那又该如何？这世道不公，过惯苦日子的人太多了。
她想趁自己尚有余力，拉一把手。
这世上每个曾经挣扎着活下的人都不应被抛弃。
这样重情义的人不应被埋没。
若是开口宽慰，在此时未免无力，倒不如……
“你既一心求死，我也不拦你，且看天意。”
墙外的矮脚三听了可是一阵着急，说了半天到底是几个意思？
但见陆玥安踏出门去，竟是只字未留。
倘若要蓝桉无罪，最好的法子便是让民心压过人意。
去他的杀人偿命，若是律法无情要来做什么？看着添堵吗？
起身举步，将眼下局势细细想了遍，蓝桉出身不高是软处，可也正是因此更具翻盘的资本。
若是原先还当闲话谈谈的百姓忽然知晓背后有隐情，想必剩下的…同情居多。
人们总是下意识地可怜弱者，这是民间人性，却不是皇宫里的人心。
三爷愈发摸不着头脑，大喊:“现在是要干啥？”
“放出风声，凶犯五日后斩首。”
步子一停，转身说道:“彻查齐氏公子各个小妾的来历，另外放出风声，商医者因钱庄逼迫自裁。”
消息一经放出咏巷顿时如炸开的锅，商氏是咏巷闻名的医者，一手好医术也就罢了，性情最是良善不过，四下邻里谁没有受过其恩惠。
先前封山一事已有不少人疑心，如今胁迫一事无疑是点燃了百姓怒火。
咏巷又名穷巷，平素连请医都难，纵观咏巷也不过三名医者，如今平白没了一位，看似只是残缺，可若深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