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得猛烈，且像是没有尽头。
峰西村，村尾的简陋牛棚里，湿气交杂着热气，搅在一起，在低矮的空间里让人分外难受。
“咳，咳咳，咳咳咳——”
连绵不绝的咳声，快压过了药罐里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响声。
棚子里西北角的简陋的小床上，躺着一个羸弱的男人，苍白着脸，让人怀疑他还能不能喘气。
一个与床榻上躺着的老人两三分相似的清秀少年人，将熬好的药轻轻倒入碗中，用竹筷轻轻地搅动，送到床前的男人面前。
一手扶起了床上的人，后拿起了枕头，垫在身后。
“爸，先喝药。”
碗里的汤药升起氤氲热气，小乔端着药碗药碗，迟疑的没有动。
老乔看着自家孩子的犹豫不决，接过碗， “给我吧，难道那辛家小姑娘给的药会毒死我？”
“咕咚咕咚”老乔迅速地喝下那碗黑漆漆的药，将空碗递给小乔。
“爸——”小乔看着空碗发呆。
药有些苦，老乔苦涩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要想我死，何必这么费神给药？什么都不给，我死的不是更快！”
小乔看着他爸瘦削苍白的脸，黯然地低下了头，这世道，变了。
昔日儒雅俊秀，学识渊博，受人尊重的教授，如今受人陷害，落魄的得了病也无钱看医抓药的地步了。
小乔捂着脸，跑到另一间牛棚，哭得稀里哇啦。
哭完了，他收拾好自己，还得去照顾她爸。
辛晓到牛棚的时候，乔氏父子和另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吃晚饭，晚饭是红薯。不同于辛家的是，放在大家面前的土碗里只有一根细小红薯。
饥饿，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辛晓挂蓑衣的动作顿了顿。
“辛晓妹，你还没有吃饭吧，快坐下来吃点东西。”小乔从矮凳上站起来，招呼着辛晓。
一个红薯，何至于这样谦让？
辛晓却是知道食物的珍贵价值，即便是一个红薯。
何况，这一个红薯就是一个年轻人的一顿午餐。
辛晓微微触动，垂下眼帘，扯出一个笑容，真诚道谢：“谢谢，我吃过了过来的。”她取下随身背着的背篓，取出里面的东西。
十个野鸡蛋，一把绿油油的韭菜，四个红艳艳的番茄，一根谷草拴着折耳根，几芽生姜，一个装了一斤米的小布袋。
看着目瞪口呆的老乔父子和姜氏夫妻俩眼中的惊讶，辛晓嘴巴弯了起来，
“乔大哥，你取个东西装米，布袋我要拿走。”
小乔一拍脑袋，抿嘴一笑：“是我粗心了，辛晓妹妹你等着。”
姜嬢此时也站起来，拉着辛晓的手，慈爱地说道：
“晓晓啊，谢谢你，谢谢！”
辛晓的手被姜嬢握着，不习惯地想抽出来，抬眼看见姜嬢红着的眼眶，终究没动。
“折耳根是天然的消炎药，平时吃一些对身体有好处。尤其是咳嗽的时候。”
辛晓还是不习惯于这样煽情的场面，接过小乔递过来的布袋后，穿上蓑衣，急急离开。好像后面有狗追她。
怪不得，怪不得辛米喜欢帮人，实在是，施比受更心安。
小乔在牛棚门口招呼辛晓慢点走，别滑倒。回头就见三双眼睛齐齐地盯着她。
“我，我脸上没什么吧?”小乔摸着脸，不确定地问。
“小乔，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去招惹晓晓？”老乔难得严厉地对孩子说道，“有没有给她什么诸如以后带她回城的暗示？”
望着自己亲爸怀疑的眼神，小乔连连摆手：“没有，爸，我很少与村民们有交集，我不怎么和他们说话。辛晓妹妹到牛棚来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话。”
姜嬢劝道：“我看辛晓那孩子眼睛纯净，不像有男女之情的模样。”
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老乔看小乔，觉得他不似说谎，瞬间收回了脸上的严肃，却换上了凝重的表情：
“不是喜欢小乔，还会因为什么？难道是——”老姜说，“是那边派人过来的？老乔，你把东西都藏好了吧。”
老乔点点头，可能因为生病的缘故，面色也不好看，
“东西藏好了，除了我，没人能找到。”
“我死了，谁也找不到。”这句话老乔没有说出来。
“你们会不会想多了？我看辛晓就是一个朴实善良的女娃娃。这些东西，你们看。”姜嬢指着小矮桌说：“野鸡蛋，韭菜，折耳根，这些都是在山里挖的，韭菜，番茄生姜，在自留地边边角角能种出来。这些东西，大半都来自山里，被把女娃娃想复杂了，她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有心计。”
“是呀，辛晓妹妹还给爸你送药。爸，你不是喝了药，到现在也没有咳过？”小乔的目光放在矮桌上的菜上：“姜嬢，这么多菜，咱们可以做好多好吃的。”
“是啊，韭菜炒鸡蛋。”
“番茄炒鸡蛋，好看又好吃。”
“荷包蛋！”
“凉拌折耳根！”
牛棚里从来也没有这么叽叽喳喳欢乐过，两个男人无限宠溺地看了嘴没有停歇的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牛棚外面滂沱大雨。
“老姜啊，你说这辈子咱就这样了？！”老乔悲戚的语气里夹着一丝不甘。
老姜收回视线，盯着老乔，笃定着说。“怎么会。老乔，你不要悲观，任何违背经济学原理的事都不会长久，你要有信心！相信我们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离开这里，安享晚年的。”
老乔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看不清雨幕的另一头：“不久的将来是多久？”
老姜拍了拍老乔的肩膀，“老姜，振作点！困难是短时间的，以后国家的发展，可少不了你。”
“爸，这世界上好人还是多的。辛晓妹妹就是，我看她们几姊妹穿得也不好，人也瘦瘦的，还愿意帮助我们，她就是好人。”
“是啊，老乔。这辛晓帮助咱们也不是一会两会了，这半月里又是送药又是送菜送粮的，咱，可是包括你的，得好好回报人家。”
“老乔，好好活着回报人家！”
老乔看大家都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消极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终究化做了一个字吐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