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当然有正馆长，只是这位正馆长此刻正在圣彼得堡大学担任教授，电话遥控指挥博物馆已经有四年时间！他把兼职当成本职，本职当兼职！
没有正馆长出面向边疆区申请各种福利，难怪这家博物馆的员工活得这么累，不得不倒卖仓库以求生。
马文涛和安格列斯下榻的宾馆，很有意思，正是极北籍犹太裔老板库里斯·哈珀所拥有的，伯力城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阿里郎客酒店。
抵临酒店之后，安格列斯很快离开，他去找萨马拉·基路耶夫，准备中午的私宴。
入驻酒店后，周老没歇息，直接奔马文涛的房间，那里有这次交易的照片及文字资料。
尽管有很大把握这次交易的就是麦德维杰夫主持挖掘的科尔萨科沃墓葬群随葬品，可没有具体证实之前，他的心还是悬着的。
桌上摆着一堆照片和俄文资料，李承不懂俄文，在旁边翻看照片。
照片中有不少带有明显的胸饰和背饰特征金属饰品，还有一些陶器、泥俑、粗糙玉质的随葬物，甚至还有一件非常奇特的双头人形悬饰，风格非常怪异。
“没错，没错！就是这些……”周慧泉周老一边翻看着俄文资料，一边对照着照片，嘴中喃喃自语，神色很激动。
说实话，李承还真看不懂这些墓葬品，便拿起那张双头人形悬饰的照片问老爷子，“周老，这东西……什么特别意义么？”
周老研究辽金历史，自然对早期的俄专家各种专著都有研究，他抬头瞥了眼，马上说道，“这事女真部落早期，萨满腰带上的悬挂物，也就是他们的宗教神物之一。”
他又低头从一堆照片中翻出几张，与这张双头人形悬饰放在一起，李承瞅了眼，多是些铃铛、悬铃、圆锥形饰物。
又听周老说道，“这些都是萨满的神物，举行仪式或跳神时使用的。当然，它们
的作用各不相同，铃铛和悬铃用来驱邪护身，人形悬饰则是众精灵和神灵的栖止之所。这种圆锥形饰物，是防御敌对萨满和凶神进攻时伤害的铠甲……”
这些东西，非专业人士，真心看不懂，李承听了一会，很长见识。
李承很快又发现一枚铜镜，这铜镜有些奇怪哦？
他拿起这张照片看看，照片中的镜呈饼状，直径七八公分，大小和中秋月饼差不多，有点女士掌心镜的意思。一面被磨得精光，另一面边缘有三只瘤状纽，四周饰有浮雕图案，好像一些剑州曲曲的植物茎和花朵，很可能是莲花，并以此为背景铸有两个手舞足蹈的顽童像。
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纽并非像中原铜镜那样在中心位置，而是一共三纽，分布在三角。
马文涛也没见过这种制式的铜镜，今天有高手在这，赶紧请教，“周老，您看这种三纽铜镜，有什么说道？以前怎么没见过？”
周老探头看了眼，立马伸手将李承手中的照片抢走，老爷子有点老花眼，远远地端详了会，“这是托利！”
托利？马文涛满眼疑惑看向李承，李承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懂。
“托利是那乃语，和今天国内赫哲族语言是近亲，大意是升天之路。”周老神采奕奕地说道，“过去，俄专家学者，以麦德维杰夫、伊凡诺夫为首的一些人认为，这枚铜镜是萨满的防身盾牌，可以用来防御凶神射来的灵魂之箭，可我认为，它更应该是通天之镜，是萨满祭司用来沟通上天神灵，以及人死去后升天的通道。这是基于古代人对于镜面反射的不理解，所做出的的推论……”
涉及到学术之争，李承不置可否，也许，这件东西带回国内，会有更多的人参与研究。这就是这批研究性文物运回国内的价值所在。
周慧泉周老，对所有文物中，最看重的是一件头顶小鸟的青铜人物雕像，他
认为这是研究女真人早期生殖崇拜的重要突破口。
总之，在周老眼中，这些研究性文物的价值，要远远超过元明青花什么的。
都是绝世好货！
好吧，对此李承不予辩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在学者眼中，学术才是最重要的，在古董商的眼中，观赏性古董才是正路……
没打搅老爷子欣赏这些“绝世好货”，李承拉着马文涛，还有林渊、赵帆坐下来，聊聊马文涛与萨马拉，以及博物馆方谈及的交易信息。
马文涛抬抬手，颇为感慨，“据萨马拉自己说，他们博物馆已经八个月没有大额进项，卢布越来越不值钱，偏偏还买不到东西，市面上物资极度匮乏，形成恶性循环，所以他希望用物品换物资，而不是卢布。”
对极北国人民以及博物馆员工遭遇，李承笑着……深表痛心，“这位副馆长先生，有没有提出需要哪些物资？我们一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满足他的需求。”
马文涛笑眯眯的递给李承一份文件，“昨天晚上，萨马拉他们给出一份报价，两千四百件各色物品，总价值一百三十万美金，全部置换成各种生活物资，只列出种类，没有给出数量。他们的要求是，必须以中方市场价格的七折，进行核算交易。”
李承大概了一眼，哈哈一笑，“怎么感觉，他们博物馆要改行做商贸公司了？”
将文件递给旁边的赵帆，赵帆看了一眼，也嘿嘿笑了几声，可不是嘛，粮食、衣物、酒类、蔬菜、水果、茶叶、咖啡，甚至牙膏牙刷，洗衣服等生活小件都在列。
“你还别说，我怀疑萨马拉真有这想法。”马文涛也跟着笑将起来，“一百三十万美金的物资，以中方市价七成折算，可不少呢。他们博物馆一共在编职工也不过七十多人，肯定用不了的，即便算上家属，也不过三四百人。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必然流入
市场，要知道伯力城可是有五十万人口，欠缺的物资可不是一丁点，这笔生意他们做得过。”
李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问道，“文涛，你和萨马拉交流时间不短，你感觉……他会是这场交易的真正主事人吗？有没有幕后人物存在的可能？”
“你怀疑萨马拉倒藏，是有人指使的？”马文涛想了会，摇摇头，“应该不会，他可是去年十一月份就有这份心思，另外我感觉，他的决策还是很果断的。”
“就是猜测。”李承耸耸肩。话虽如此，他心底还是有些怀疑的。
这份怀疑，有些说不出口，他的怀疑对象，是安格列斯！
为什么这么会产生这种怀疑？
最大的疑点当然是这批中式藏品。
李承得到这批藏品的属性之后，就对安格列斯有些怀疑。
这次交易中，属于安格列斯那部分的内容，李承可是见过目录的，为它们估价在五千万美金左右，如果不是那份目录的刺激，李承也不会对数量更多中式古董，产生如此强烈的购买欲。
可是，那天谈话时，安格列斯偏偏没拿出中式古董名录……
现在回过头再琢磨，安格利斯这么做，有下钩的意味。
至于怀疑的另一点，则来自于刚刚那份供货清单。
一百三十万美金的生活物资，以中方市场的低廉物价来核算，绝对数量巨大。在运输方面，以自己今天乘坐的驳壳船为例，至少要来回七八趟。
那么，这意味着，双方的交易动静绝对不小，即便是己方做得再隐秘，伯力城消息灵通的人士，依然会知道。伯力城确实很缺物资，可是，以区区几百人的博物馆员工及家属，完全没必要下如此数量的订单！他们又不是准备开商贸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李承很怀疑，这次交易，很有可能是安格列斯和萨马拉两人联手，所设计的一场阳谋。
他们想要
利用这场交易，掩盖掉两人之间价值更为庞大的西式古董交易，包括那些知名油画……而且，还极有可能借助这次与自己，或者说中方的交易，将“博物馆名贵西式古董失踪案”的怀疑目光，引向中方……
安格列斯很了解李承，所以，他设计现在这个“阳谋”，让自己主动往里面钻！
李承单手撑着额头，眉心越皱越紧，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成立呢？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安格列斯有没有可能“坑”自己？
李承忽然觉得，有！
从认识安格列斯的第一天，两人就是以交易电影海报开始；此后，自己帮他维修家传手表，维修小鸟座钟，换来的是他对于印第安陶瓷工坊收购的介绍，以及对印第安陶瓷工坊新品拓展市场的支持，说起来，也是两场交易；再后来，他作为中间商，帮忙出售俄制精品陶瓷，以及东洋的《观梅赞》画作，这也是一场交易……
李承琢磨半天，自己竟然和安格列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成为朋友！
相反，还有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矛盾。
譬如三人组店铺的疯狂开店，对他所加盟的“gw”二手店，有着巨大的冲击；又譬如，在上次的交易中，安格列斯其实对最终拿到的中间费，有些不满，尽管李承认为自己给的足够多……
再加上，夕羡人的本性中，并不认为这次合作，是“坑”或者“欺骗”，他们只是认为，你没有发现交易背后的内容，那是你的能力问题，与他无关。
整个交易过程中，他欺骗李承了么？
没有！
隐瞒信息，根本不算欺骗，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他甚至还为他的“失误”买单——以承担为萨马拉全家移民的所有工作和费用，换取李承挑选十件展馆藏品的交易机会。
李承很快将所有事情捋了一遍，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虽骇然，但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