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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1 / 1)

握着那柄无色之剑的那只手极为用力, 青筋暴起,又有血从指缝渗出,蜿蜒成几条血线。

竟是将那柄剑硬生生留了下来。

刺杀之人一击不中, 又见谢晏兮虽重伤, 按剑的手依然极稳, 眼底更似是被这漫天的血色刺激一般,隐约生出了一股让人见之心惊的狠戾。

就像是某种被掩埋压抑很久的疯意在逐渐复苏。

这一刻, 他的眼神, 饶是见惯了修罗血海的杀手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惧意。

而且,剑上分明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落在面前这人身上,他的血肉也确实泛起了异色, 可他攥剑的手却稳得可怕。

失去了无色之剑, 毒也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 杀手再无信心能近谢晏兮一步, 他舍剑也果断, 竟是就这样化作一缕轻烟,折身而去。

凝辛夷无力去追, 谢晏兮重伤至此, 虽然看起来仍有一战之力, 自然也不会继续冒进。

而那条僵缕虫也因为距离蛊师太远, 抽搐几下,逐渐失去生机, 糜烂变成了一条真正僵硬腐烂的蠕虫。

无蛊不毒。

僵缕虫很快将那只被婆娑密纹彻底割下的手臂蚕食, 血肉被腐蚀出脓绿色的毒液,再落在地上,发出“嗞——”的轻响。

凝辛夷这才似是惊醒一般, 反手按住了那柄无色之剑,以金钗的尖端抵在剑刃上。

溢散出来的三清之气果然凝聚成团,继而落在钗上的白纸蝴蝶也化为了一滩稠紫的脓水。

如她所想。

剑刃的确淬了毒。

而且是极烈,极凶的毒。

再去看谢晏兮肩头剑周的血肉,果然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艳紫色。

凝辛夷心底一凛,飞快抬手,就要去封谢晏兮的几处大穴,却被谢晏兮一把按住了手腕。

“不必。”他的声音带了些许虚弱的气音,说完这两个字便已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色淡的眸中,已经敛去了之前的所有戾色:“你忘了,我是谢家人。”

凝辛夷手指微顿。

谢晏兮掌心满是血,按住凝辛夷的两根手指是他整根手臂最后的一隅洁净,但他很快就收回手,在几乎贯穿了他的那柄无色之剑上轻轻一抚,这剑才终于被迫在血色之中,展露出了全貌。

然后,他反手握住剑柄,面无表情地将那柄剑直接拔了下来。

剑身与骨头碰撞出一道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凝辛夷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要用眼瞳勾勒他的轮廓,也像是要通过他这张皮相,去探寻内里的真实。

她的确怀疑他的身份。

重生后,她推开凝茂宏书房的门,提出要自己直接替阿姐嫁来扶风郡时,怀疑谢晏兮的身份真假也是其中的一个理由。

毕竟婚约定下的十五年来,且不论扶风郡与神都之间天高路远,两边的小公子与小姐都被各自送入官学书院求学,更是天南地北,难见一面。时逢天下不宁,妖祟动乱,任谁也不愿为了短短一次见面,冒路途多歧的风险。

是以虽然凝家与谢家之间来往甚笃,凝家的确无一人见过谢晏兮本人。

虽然扶风郡中人不可能不认得谢家大公子的相貌,但一夕剧变,这三年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容貌有所变化,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她身为洗心耳和鬼咒师,自然知道,想要洗刷凡体之人的某段记忆再替换,虽然劳心费神,却也实在简单。

从见到谢晏兮第一面开始,她也的确始终在试探。

谢家血脉,医剑双绝,虽不以为生,却也略擅卜术。所以她要他捻巫草,看他起剑揽风云,再问他因何不医自己。

巫卜是真,起剑是真,三清之气经他手,入她体内,也是真的。

她甚至不信谢玄衣。

可而今,如此见血封喉的剧毒,在他身上,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忘了我是谢家人”。

谢家人的血,百毒不侵。

她承认,方才那杀手的最后一击,其实她并非没有能力躲开,但她故意慢了一瞬,的确依然是为了试探谢晏兮。

试探他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看到僵缕虫的同时,她自然便已经猜到,来者应有两人。除了面前这具或许是擅刀的男尸,藏在暗中那人不仅用剑,定然还擅蛊。

擅蛊则擅毒,那人的剑上,必定淬毒。

谢家人不应怕毒,所以倘若那剑划破他的一隅肌肤,他却安然无事,自然也算得上是他是谢晏兮的佐证之一。

刀剑无眼,一点小伤,无伤大雅。

如今,她的试探也算是有了回应,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以身为她挡剑。

“你……”她开口,却竟然有些语塞,半晌才继续道:“为何……”

自九重杀阵而出时,谢晏兮颈侧的伤已可见白骨,偏偏那一剑恰又落在左肩,与此前的箭伤几乎相连成了一片。原本已经止了血的伤口重新迸裂,看起来实在触目惊心。

在幻境之中,谢晏兮尚且需要她帮忙以里衣包扎止血,可此时,他的伤势分明更重,他却眉眼冷淡地垂眸,拒绝了她的伸手。

显然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痛极,让他下意识抵抗任何形式的靠近。

可他闻言抬眼,看向凝辛夷时,却已经收敛了那份泠泠,轻轻抬眉:“是想问为何要替你挡剑?”

凝辛夷抿嘴不语。

“自然是因为,力所不能及,剑所不能至。”他的神色甚至带了点轻佻的笑意:“你可以理解为,学艺不精,不得不出此下策。”

凝辛夷的脸上却殊无笑意:“你也选择可以不出策。”

她虚指了指他身上肉眼可见的那些伤:“本就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挡这一剑,大公子此番……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明智之举?”谢晏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若一定要明智,就应当与元勘和满庭一起回去,又何必回头。毕竟此刻府中理应还有一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大小姐在等我。”

凝辛夷:“……”

这人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这张嘴还不忘了揶揄她?

是还不够疼吗?

到了现在,她若是还没看出来谢晏兮八成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她就是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神都到扶风郡天高路远,翻山越岭,鹿鸣山上更是妖影憧憧,我顶着金钗重冠涉水跋山,到了你谢府门前却是空空荡荡。”凝辛夷终于忍不住道:“怎么还不允许我动点脾气生点气?”

谢晏兮定定看了她片刻,笑意竟然更深了些许:“你还是现在这样,看起来比较像个真人。”

凝辛夷:“……”

她在说什么,他又在说什么?

她一时之间竟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是她的所有话打在谢晏兮身上,他都能从善如流地接住,还能与她有来有回几个回合。

气归气,但心头压着的那股莫名的郁气也能因此消散开来。

就像现在,她本来还在因为他如此重伤而心绪难明,听到他这么说,却又有了一种啼笑皆非的轻松感。

谢晏兮侧脸看了眼自己的伤,看不出眼中喜怒,声线却是轻松的:“凝小姐远赴扶风郡,迟早是我谢家的夫人。为夫人挡剑,天经地义,谈何明智与否。”

话都说到这里了,凝辛夷到底深吸了一口气。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凝辛夷近乎执拗地看着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谢晏兮,纵使我们有婚约在身,暂且也有名无实。一纸婚约,礼都未成,难道值得你以命相搏?”

她赶在谢晏兮开口前,堵死了他可能会有的其他托词:“不要搪塞我,更不要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之类的鬼话,你知道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谢晏兮慢条斯理地抬手,将已经浸透了血的布料从伤口上揭开,长长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的确想说是因为对凝小姐一见钟情,才为此不惜一切。结果你却连我最好的理由都堵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凝辛夷:“……”

怎么还真被她猜中了。

她心道,若不是他之前就总满口胡言,她也不至于和他说话还要防微杜渐。

从一片血肉模糊上揭开几乎已经贴合的布料显然极疼,谢晏兮一开始还很慢,到了后来,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粗暴地扯了下来,然后极不耐烦地扔到了一边。

不过这样一会时间,那颜色近乎妖紫的皮肉已经缓缓恢复了些许原本的肤色,那味毒本来见血封喉,奈何对谢家人没什么用,反而将他的血凝住,不再乱涌。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

对所有人来说的剧毒,偏偏对谢家人来说,是良药。

谢晏兮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更苍白了点,他慢慢抬眼,敛了所有神色,认真看向凝辛夷。

“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便是妖鬼如草花,也有一己私欲。凝小姐难道没有什么目的吗?”

凝辛夷不语。

她当然有。

所以她太过清晰地知道,不仅她有,谢晏兮必定也有,又或者说,反而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目的的人,会更让她警惕。

谢晏兮并没有指望一个回答,只继续道:“或许我们的目的相同,也或许不同,但总之,绝不会是对立面。”

末了,他话锋一转:“况且,如今谢府凋零至此,昔日的南姓世家之首不过一个空壳,本也要仰仗东溪凝家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论其他种种,便是只此一条,我这一剑,也挡得理所应当。”

此言不虚。

随着凝辛夷陪嫁到谢府的那些真金白银价值连城,足够将一个空壳重新支撑起来,而这本也是此行凝茂宏交给她的任务之一。

谢晏兮所言其实也并非什么秘密,本就是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实。

但这话由谢晏兮自己说出来,意义自然不同。

这等同于他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份馈赠,并且领了凝家的这份情。

所以即便这绝非他挡剑理由的全貌,也已经足够。

她自己也有秘密,还是决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秘密和目的,甚至这样的秘密,还不止一个。所以除非谢晏兮的目的会威胁到她,她并不会去探寻究竟。

谢晏兮给出的理由,和这一剑,的确能够让她放下一些对他的戒心。

这门婚约本就理应夹杂着互相利用和各取所需,这样挑明,反而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日后她对他有所需时,也能更理直气壮,也方便她行事。

只是戒心放下了,她那点所剩无几的愧疚心就涌了上来。

虽然只有一点点。

但是如果刚才她没有想要试探他的心,他怎么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说不定还有可能生擒方才的杀手……啧。

凝辛夷正在出神,忽听谢晏兮冷不丁道:“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凝辛夷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什么时候生气了?

谢晏兮的目光落在被她随手扔在了一边的金钗上:“你入谢府的时候,我晚归了一日。”

他旋即抬眸,一双桃花眼盛满了潋滟散漫的笑。

“金钗重冠涉水跋山的凝小姐,你还生气吗?”, ,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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