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 昭元十二年 深秋
镇远县去往中州的路上，两名穿着破旧的少年在疾步而行。
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清秀少年走得很是艰难，白皙的皮肤上都是汗水，杏眼中也含着泪光，看样子是累得不行了。
另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年也是一身狼狈，头上的发髻用一根竹簪挽住，巴掌大的脸上覆盖着一层黑灰。
右眼角下的泪痣也被灰尘掩得看不太清楚，他谨慎的目光不断地向后望着。
“不行了……青玉，我实在是跑不动了……”灰色长袍的少年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双手撑在膝盖上，边喘着气边朝那个黑衣少年说道，“歇歇吧……他们追不上来了……”
被唤作青玉的黑袍少年也同样大口喘着粗气。
他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搀着灰袍少年，想要继续跑下去，“阿姐，在坚持一下吧，到了镇上就没事了……”
黑袍少年沈青玉努力了几次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直接拽着灰袍少年，也就是她的阿姐沈云坐在了路边。
“不行了我也走不动了！”说着，也不管草上的青霜寒凉刺骨，仰躺在了草坡上。
沈云有样学样地也躺在了她的身边，姐妹俩靠在一起倒也没有感觉到冷。
沈青玉休息一阵后在沈云身上仔细打量起来，“阿姐，方才跑的太急没能顾及你的身体，你有没有受伤？”
她只顾着拉着沈云跑，不知道她受伤没有。
“没事我挺好的，不过青玉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会被那几个坏蛋抓住呢！”
“没事了，没事了，他们追不上来了。”沈青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沈云休息了一会终于轻松下来。
等呼吸顺畅了之后，又绞着手指哭了起来，“青玉，我，我想娘了……”
沈青玉抱着她轻声安慰着，等沈云的情绪稳定之后才闭上眼睛休息一阵。
两人此行是去中州寻亲的，路上遇到的艰苦数不胜数。
难得放松下来，她迷迷糊糊中想起了娘亲临终对她的嘱托。
这些年娘亲赵氏的身体一直不算好，三个月前突然病情加重，沈青玉便和阿姐一起照顾娘亲。
赵氏在弥留之际给了沈青玉一块玉佩和一支银簪，在呼吸都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对她坦露了一个秘密。
“青玉啊，娘这身子骨是不行了，所以娘才把这个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咳咳……”没等说完，赵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青玉连忙按摩着赵氏的胸口为她顺气，“娘你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您交给我的我事一定会做到！”
沈云的脸上满是泪水，却不敢看赵氏枯瘦的脸，只在一边手忙脚乱地倒水给娘亲。
赵氏费力地支撑着身体看着沈云在那忙忙碌碌，眼中的担忧渐渐加深。
“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十几年啊……”
赵氏接过碗喝了口水才接着说，“青玉，娘以前骗了你，你的爹没有死，他是中州的一个县令，你带着你姐姐去找他吧……”
说到中州，赵氏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脸上的表情时而开心，时而又很伤心。
“那……娘为什么离开了中州，选择在这个山村里生活？”沈青玉问道。
赵氏用帕子掩住嘴哭泣起来，“我原是你爹府上的一个普通的婢女，被你祖母看中后就要我嫁给你爹沈年……”
沈年自从坐上了县令这个官位就经常遇到麻烦，沈老夫人在街上遇到了一个自称赛半仙的算命先生。
他对沈老夫人说，“这位老夫人的面相不太好啊，家中人是否有仕途不顺之事？”
老夫人看他说的头头是道，便请赛半仙为他化解这个难处。
赛半仙用毛笔朝老夫人身后的赵月身上一指，“这位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啊，若是令郎能娶了她，立刻便能化解一切的难处！”
老夫人不疑有他，回了沈府就找去沈年，让他娶了赵月。
“儿啊，你就听娘的话，娶了赵月吧，”沈老夫人佝偻着身子对沈年乞求道，“赛半仙说了，小月她是个旺夫的姑娘，娶了她你眼前的困境就都能解决了。”
赵月就是沈青玉的娘亲赵氏。
沈年不肯答应沈老夫人，“娘，我这不是有了妻儿了吗？我不想再纳妾了。”
“你！”沈老夫人捂着心口哭起来，“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去上吊、去投河，总之就是不活了啊！”
沈年是个孝子，不忍心让沈母伤心便勉强答应了赵月。
没想到他娶了赵氏之后麻烦真的少了一些，老夫人更加喜欢赵氏了。
赵氏虽然是个婢女，心气却很高，她觉得自己既然能给沈家带来福气，那么沈年就要对自己好。
所以她作天作地让他天天来陪自己，沈年拒绝了她的要求，依然每日都陪着李氏。
赵氏气得在床上哭泣起来，“老爷就是只喜欢夫人，不喜欢我，那我不如走好了免得老爷为难。”
沈年看她哭闹不止，怕老夫人知道后会再来掺和两人的事，就开始哄她，给她买项链耳坠等物品。
“好了别闹了，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看这都是我买给你的，这块玉佩的颜色多好，你日后就戴着吧。”沈年说道。
“这都是给我的？原来老爷心里真的有我啊？”赵氏终于高兴了，“把一样样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的看着。”
沈年在赵氏看不见的地方重重叹了口气，“这日子真是太累了。”
赵氏生辰这天她精心打扮了很久，还让厨房准备了一桌酒菜，就等着沈年回来陪自己过生辰。
等到了天亮也没能等到他，原来他昨天留在了夫人那里。
她气冲冲地来到夫人院子里，与沈年争吵起来，沈年早就忍她很久了，而且一个妾居然和自己吵架，他怎么忍得了？
赵氏一气之下就要和他断绝关系离开中州，见沈年不答应又哭又闹折腾了许久。
无奈之下，沈年答应了她，“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成全了你，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你带着上路吧。”
赵氏对沈年没有什么感情，接过银子毫不留恋地就离开了，沈老夫人那时重病在床，没人敢和她讲，所以赵氏离开的很顺利。
“也是到了镇远县之后娘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大夫告诉娘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懵了。”
赵氏抚摸着玉佩和银簪，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
沈青玉仿佛看见了一个怀着孕的女子独自赶路的样子。“那娘知道之后没想过回去吗？”
毕竟两人共同生活过许久，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赵氏苦笑着摇摇头，“我当时很是伤心，不愿再见到你爹，只想凭自己的劳作来养活孩子，只是没想到……如今娘要不行了。”
她觉得自己要强一生，没想到终是败给了命运。
赵氏压了压眼角继续说道，“青玉，我和你爹的过往就不多说了，咳咳咳……你只要记得，等我走了，你带着玉佩和簪子这两个信物，再加上这封信。”
赵氏颤抖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沈青玉，信口已经封好，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拿着这三样东西，带着你姐姐去中州找你爹，这样你们姐妹俩以后就能有依靠了，娘就算是死也会放心了。”
赵氏十分郑重的握着沈青玉的手交代着。
“娘不要说这种话，我们还可以继续治疗的，你放心，等你好了我会带你们一起去中州的！”沈青玉很认真的点点头。
赵氏加重语气对沈青玉重复着，“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我早就不行了，不过你要记住，一定要带着你的姐姐！一路上你要照顾好云儿，你姐姐心智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放心啊……
她从小就被别的孩子嘲笑辱骂，所以我对她更加照顾些反而忽略了你，青玉你别怪娘，你要是撇下她，我死不瞑目啊……”
沈青玉不知赵氏为何怕自己丢下阿姐，就算娘不说的话，自己也一定会和阿姐走，否则留她自己在这她怎么能生活下去？
她安慰赵氏道，“娘你放心，我怎么会和阿姐分开呢？我不仅要带着阿姐，在路上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赵氏颤抖地拽着沈青玉的衣襟，在她耳边低声叮嘱着她，
“青玉，你要偷偷地离开村子，千万不要被任何人知道，到了中州，也不要和你爹说起你在读书的事，到了以后你就不用读书了，做了大小姐就会有好日子的……”
赵氏从小把沈青玉扮作男孩子，一开始觉得有儿子可以在村中立足，后来她让沈青玉去书院读书，也是为了自己和沈云的生活能好一些。
蒙山村十分贫穷，世代村民中都没有几个读书人，谁家要是有聪明孩子能在书院读书便是全村人的光荣，村里会出钱养着读书人的一家。
从沈家带来的银子都给沈云治病早就用光了，为了一家三口的生活好一点，赵氏硬是送沈青玉去了书院读书。
有了村民的接济，赵氏和沈云的生活也算过得去了。
沈云脑子不太好，沈青玉女扮男装的事赵氏不告诉她，怕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只说她弟弟每天都会出去赚钱，沈云就不找她这个弟弟了。
如今沈青玉和沈云要离开这里了，赵氏也不打算继续瞒着沈云，将沈青玉的秘密都告诉了她。
“云儿，其实青玉是个女孩子，你日后就要跟着青玉生活了，女儿家不方便的事你都可以和妹妹讲了啊。”
“啊？”沈云没反应过来，“弟弟怎么变成妹妹了？”
“娘让她扮成男孩子是有苦衷的，”赵氏道，“云儿不要问这么多了，娘没力气解释太多了。”
“女儿知道了，青玉是我的妹妹不是弟弟，我以后会听青玉妹妹的话，”沈云看赵氏脸色不好，不敢再问了，“娘你休息吧。”
赵氏说了这么多的话也早就累了，她半睁着眼睛朝沈青玉挥了挥手，“青玉你先回房吧，照顾娘这么多天也累坏你了。”
沈青玉不肯离开她身边，“没事的娘，我一点都不累，您这里哪能离开人呢……”
赵氏又推了她一把，“走吧，娘也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沈青玉这才站起来，她把赵氏的双手放进了被子里，“那娘您先睡一会，我去给您熬药。”
看赵氏答应了才转身走出了房间。
沈云一直守在床尾抹眼泪，她听见赵氏说累了，也打算离开房间，“娘您是不是累了？那我也先回去，待会娘要好好喝药，娘喝了药就会好啦。”
赵氏没让沈云离开，拉住她的手神色紧张地说道，“云儿你先不要走，娘有重要的话和你说！”沈云不知娘为什么这么累了还要单独留下她，她也不敢问，只好乖乖的重新坐了下来。
听见厨房传来沈青玉熬药的声音，赵氏还是谨慎地把沈云拉近了一些。
从被子下面又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沈云手里，低声说道，“云儿，过几天青玉会带你离开村里，你一定要记住娘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