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小西正色道：“娘。我在外面的这几个月，拜了一个很好的师父，他那里都是很好的人。师父说，我有做账房的天份，有意栽培我。说来也巧，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一户人家，我无意替他们理清了一笔账。恰好这家人想找个女账房，于是便一起赶路。前几日已经去过周家，周家人也答应了。”
娘听得怔怔地：“账房……丫头，账房可是个操心的活，很担责任的！你——”
姐姐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是不是应了这个差使，以后就要经常离家？”
荼小西一笑：“娘，您忘了，我打小儿跟您一起出去赶集，那些摆摊卖货的都没我算账快。这还不算什么，做生意的成本，利润，省钱的法子，我稍稍一看就明白。”
姐姐撇撇嘴：“这倒是。当初求学的时候，给人家书院的老师算得吹胡子瞪眼。她说人家收这些学生是蚀本的，老师回去算了几天，还真蚀了本。后面要涨学费，差点没被别的学生家长揍了。”
娘说：“他们家的生意，在哪？以后可是要经常离家？那周家……”
荼小西说：“生意在洛阳。老爷在官府做事，生意本是夫人的陪嫁，也一直由夫人打理。我原也想着，他们不会同意，也没抱多大希望。也不知他们怎么与我公爹说的，他竟允了，还欢天喜地的。”
姐姐哼了一声：“还能怎么说。允了就是好事。你以后有了事做，就有进项，他们便不能再轻易给你脸色瞧。只是，账房可是个精细活，你可不能马马虎虎，白让人算计了去！”
荼小西应着：“姐！你也太小瞧我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在外漂泊这么久，吃过多少暗亏，若是不长记性，岂不成了傻子了！只是，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怎么和爹说——”
咳咳！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咳嗽。荼小西一回头，见爹沉着脸站在门口，背后是一脸惊诧的姐夫，还有两个懵懂的孩子。
荼小西磨蹭着跟爹进了正房。爹的脸比外面的天还阴。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荼小西给爹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捧上去。爹接了茶，拿盖子刮着上面的浮沫，垂着眼眉。荼小西侧身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爹喝完一杯茶，将茶杯放在桌上，沉声道：“怎么，你就没有话要说吗？”
荼小西偷眼看爹，见爹只是一脸严肃，并不十分生气，便大着胆子，说：
“那个，爹。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一户人家，老爷是官府幕僚，夫人陪嫁的有几桩生意，恰欲寻个女子协助。与女儿有些交集，有意聘用女儿。”
爹问道：“你想去吗？”
荼小西道：“周家……已经允了的。”
爹再问：“你想去吗？”
荼小西低头：“女儿家中，不甚富足。若是女儿有一份事做，也可贴补家用。日后在周家，也不至于看人脸色过活。”
爹又问：“莫管他人。我只问你，你想去吗？”
荼小西咬着唇，答道：“想去。”
爹点点着，站起来，伸手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长大了。你记住，爹生养你们几个，不图你们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只图你们活得快乐从容，不为俗事所困。
若你说为着别人想让你去，我不赞同。若是你自己想去，无论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能行走江湖，爹都支持你。
无论何时，不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不管发生何事，有爹在，就有你们的一碗饭吃。爹虽无能，养活自己的孩子，还是可以的。”
荼小西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也顾不得别的，扑通跪倒在地，伏在爹的膝上哭了起来。
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好孩子，快起来。叫你娘看见，又怪我不疼你了。”
门外偷听的姐姐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去厨房给母亲报信去了。
这一餐很是丰盛。虽然都是农家菜，也满满当当做了一大桌子，热气腾腾。一家人团团围坐，笑语不断。
莫笑农家腊酒浊， 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雪一直未停。姐姐和姐夫吃罢饭就忙忙地回去了，荼小西和莹儿住了下来。
雪太大，小小的院子扫了又扫，还是很快就积了一层雪，后面干脆放弃了。
荼小西和娘拣着豆子，一边说着闲话。荼小西咭咭呱呱，讲着一路的见闻。刻意掠开了自己受伤的场景，只拣有趣的说。讲到自己女扮男装，与青衫和竹夫人斗才斗酒，娘惊得手里的豆子都掉地上。说到后来，三人皆是女扮男装，娘的一颗心才放下。还不忘数落她：
“得亏都是女子，没有坏心思。若他们是器量小的男人，当真和你过不去，你又当如何？天不怕地不怕的，真怕你哪天吃了亏！”
荼小西笑着说：“娘放心好了，女儿福大命大！打不过，我会逃啊——”
爹在书桌旁哼了一声。荼小西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接着拣豆子。
讲到栖霞镇了。荼小西有意掠去了邱洛英之间的事，还有后面摘星阁的事。怕娘听了，又要心疼。
说起来，这次出去闯荡，真正吃了亏的地方，还是在邱洛英这里。亏得后来到了白云山庄，遇见师父，才把这一些苦楚都抵消了。
白云山庄也下雪了吗？师父现在，该是和环儿彤儿她们，围炉品诗吧？师娘应该早就回来了。环儿彤儿也会回家过年，那么，师父就当是和师娘在一处。
江南的雪，应该是薄薄的，轻盈的，如梦如幻，如诗如歌；不似中原这般厚重。雪中的白云山庄，会是什么样子？
荼小西抬头望着雪，思绪翩飞。她仿佛看到云起拄着杖，顶着薄薄的飞雪上山；师姐妹前后追随，莺莺燕燕，笑语嫣然……
她们这段时间，必然做了好多诗吧？诗魁是谁呢？环儿还是彤儿？花落还是听语？师父点评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让他想吃护心丹的诗呢？
荼小西微微笑着，不觉已经泪盈于睫。娘看此情景，回头和爹对视一眼，轻轻地摇头叹息。莹儿已经在姥爷的怀里安然睡去。胖乎乎的小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