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你找我们?”贺知景一进门就恢复了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许佳丽推了推眼镜,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谢然和贺知景。
“行了你,贺知景,站没个站相。我找你们,是因为你们刚才做的测试卷的问题。”
贺知景说:“许老师,你这么快就改出来了?”
“还没,但是改到你们两个的,我确实有点生气……”许佳丽把他们的两份卷子拿到面上放着,翻了一下贺知景的,“贺知景,我先说你吧,你这个字我是不是上学期就说过了?这学期还是这样,甚至还更丑了!”
任时卿在一边笑着搭话:“许老师,其实不止你说过,我,还有夏老师,基本上每科老师都说过吧。”
许佳丽戳着卷子:“是啊,你说说你,都说字如其人,你这字和人怎么出入就这么大呢?”
“你成绩是好,是都会做,但是你这个卷面是绝对会扣分的啊,你知道这一分两分在高考的时候有多么重要吗……”
贺知景不在意地听,说:“这一分两分是会挤下去好多人的啊……我知道了老师,但是我那个是草书,字体就是这样的。”
“还草书?你看我像不像根草?啊?”许佳丽把卷子递给贺知景,“把你卷子拿回去,买两本字帖好好给我练字,听见没?就你这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外星文字呢!”
“说不定几百年后挖出来就是书法大家,还给我挂博物馆展出呢……”贺知景小声嘀咕,拿着卷子站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佳丽看了他一眼:“没你事儿了,回去上课吧。”
贺知景瞄了一眼旁边的谢然,想到刚刚许佳丽的话,他是想在这儿看看,待会儿可不可以帮谢然说两句。但是又觉得,依照谢然这样的性格,大概不会希望有人看到他被训吧。
贺知景就放弃了先前的念头,走之前,他对许佳丽说:“许老师,我觉得这套卷子真的挺难的,好多题我都掰了好久才掰出来,唐枳洛也觉得难。你下次上课还是复习一下上学期的内容吧。”
“难吗?这套测试题明明很基础啊。”
贺知景点点头,他走以后,许佳丽又看着谢然的卷子看了好一会儿。
看完以后,她叹了口气:“谢然,你这字倒是漂亮……回去你给贺知景分享一下字帖吧。”
谢然:“好的老师。”
“我刚刚听你班主任说你休学了一年,按理来说,这是你上的第二个高二了对吧?”
谢然点了点头。
“休学这一年是因为什么呢?是完全没办法学习吗?”
谢然的心跳开始加快,他垂着头看着褐色的桌面,一只手按着手指关节:“休学在医院养病,所以没有学习。”
听到这个,许佳丽的表情松了松,说:“谢然,我说实话,就你这个成绩,以后想要上一个好一点的大学是很难的,我觉得你还是需要给自己一点压力,不要用什么休学一年养病来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学不好的借口。”
“还有就是,端正一下你的态度,虽然只是做了一套卷子,但是我从后面的大题就能看出来你到底想不想学……”
“嗯,我知道了老师。”
许佳丽还想继续输出却被任时卿拦下了,他说:“许老师,我看点到为止就行了吧,而且我相信谢然肯定是想学的。就不要浪费他下节课的时间了,我记得许老师你还有课不是?”
许佳丽这才想起来,嘴上大概是说了一句都怪谁谁谁让她忘了时间的话,把卷子给了谢然,说:“把卷子拿回去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多问问同学,或者来问我也行,这些题都是教材上很基础的知识点。”
说完她就匆匆拿上教材出去了。
任时卿起身看着谢然,柔声说:“谢然,许老师她就是这样的,她的本意还是希望你们可以有一个好成绩,好前途。”
谢然点头说:“我知道的任老师。”
“知道就好,别往心里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也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有的人他擅长学习,思维就是比较灵活,有的人就不擅长。所以我也理解你们这些孩子们。”
任时卿看了一眼旁边的成绩单,继续说:“你看你,或许就比较擅长语文?你语文成绩123呢,在我们班可以排到很前面了。”
“我始终觉得,你们来学校不仅仅是来学习课本上的知识的,更重要的是你们要学会思考,学会爱和尊重……”
谢然看着任时卿和蔼的笑脸,一时间觉得有点鼻酸。
“所以不要气馁啊,也不要害怕,老师相信你,相信你可以找到那条适合的,自己又擅长的路,不一定非得是考试考多好或者考一个好大学,虽然这条路也许会让你将来的将来轻松一些,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对吧?”说完,任时卿拍了拍谢然的肩膀。
“嗯!”谢然心里暖意升腾,“我知道了,谢谢你任老师!”
那是一种死而复生的幸福感和不适感,是劫后余生的灵光乍现,是真正的春天。
走到教室门口,谢然看见贺知景在座位上伸着脖子看他,他便想起刚才贺知景从办公室离开之前在他耳边小声说的那句“没事儿”。
等到谢然坐下,贺知景便立马问:“没事吧?”
谢然笑着回:“没事,许老师让我好好复习。”
“嗯嗯!”贺知景拿出手机,“我找到汤冬澄演白蛇的照片了,快来看,真的特别搞笑……”
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特别敏感的,更何况是坐在贺知景前面的汤冬澄,他悄摸地给贺知景发了个微信。
汤冬澄:你敢把我照片到处传播试试呢?[手枪]
贺知景:我没传播,我只是给别人欣赏一下你妖艳的身姿啊,姐姐~
汤冬澄:yue!贺知景你嫑脸!
贺知景:谢谢夸奖[害羞害羞害羞]
中午休息时间,谢然打开手机,便看见了婶婶张思圆发来的很多条消息。
婶婶:然然,在新学校还适应吗?
婶婶:如果和同学们相处不了一定要告诉婶婶,不要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
婶婶:我已经跟你班主任沟通过了,让他好好关照你一下。
婶婶:然然,我听嘉栩说一班的同学们都挺好相处的,你觉得怎么样?嘉栩给你画的小册子有用上吗?待着还开心吗?
婶婶:然然,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婶婶。
谢然赶忙回复:没事的婶婶,同学们都很好相处,别担心我。
婶婶:那就好,然然,今晚要不要你叔叔来接你啊?
谢然: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成。
婶婶:好,那你路上小心[抱抱]
晚自习下课,便也真正的放学了。
贺知景收拾好了书包,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小景,走不走?”汤冬澄问。
贺知景摇头,说:“你先走吧,我待会儿。”
汤冬澄看了眼时间:“待会儿?李叔还没来吗?”
“不是,我今天不回那边,你先走。”
汤冬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已经出了教室门的唐枳洛,他便没有心思再问贺知景什么,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就跑了出去。
教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谢然瞟到身边还没走的人,转过头去看他。
“你还不走吗?”谢然问。
贺知景笑道:“不是说一起回家吗?”
白天的时候没有约定好晚上要一起回家,谢然也没想到贺知景会等他。他还在绞尽脑汁解物理大题,看着贺知景已经收拾好了书包,他不打算再继续掰下去。
正欲把卷子收起来,贺知景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凑得近,像今天贺知景搂着他一样,他都能闻到贺知景身上的洗衣液香。
“有不会做的吗?我看看?”
谢然很快把卷子折了起来,和贺知景拉开距离,说:“还是明天再说吧,先回去。”
贺知景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行”就挎上书包,和谢然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贺知景走几步路就瞟一眼谢然,谢然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看起来……感觉他好像挺孤独的。
这会儿,贺知景觉得应该来一首布朗尼。
于是贺知景轻轻唱起来:“I took my soul down into the lake,To let it washed away……”
谢然眼前一亮:“noname!”
“你也听布朗尼?!”
谢然的情绪变得高起来,他说:“嗯!不过我更喜欢那首Julie。”
贺知景忙说:“我知道我知道,Julie Julie I don''t feel good today……”
谢然跟着他合唱起来:“Feeling like I''m gonna lose my control……”
谢然人温柔,嗓音也是,一开始贺知景压住了他的声音,贺知景就慢慢把声音放轻了,后来他的声音轻到听不见,他就满眼欣赏地看着谢然唱,他真心觉得,谢然的嗓音就天生适合布朗尼的歌,温柔又带着淡淡的伤感。
听见贺知景不唱了,还盯着他唱,谢然耳根子又烫起来,于是他就闭了嘴。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谢然不自觉加快了步子,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突然不唱了?”
贺知景回了下神,说:“噢,我突然忘词了。”
从学校到小区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走到小区门口,贺知景突然问:“谢然,你是不是不开心?还是,不喜欢我那么没有距离感地对你?”
谢然说:“没有啊,其实……贺知景,谢谢你,今天是我这么多年以来过得最开心,最放松的一天。”
贺知景如释重负般笑起来,他又把手揣进兜里,站在小区大门前,和谢然面对面:“听起来,谢同学你好像饱经沧桑啊。”
“你说这是你最开心的一天,是因为我吗?”这句话其实只是玩笑话,贺知景没想到谢然认真答了。
“是,”谢然说,“只是因为我以前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所以……有一些不习惯,并没有讨厌你。相反的,我很开心你可以那样主动地靠近我,倒是我……希望我的性格没有让你讨厌。”
“当然没有了,”贺知景笑得很明媚,“我很喜欢你……”
谢然失笑,对上贺知景的眼眸,他眉眼弯弯,像今晚的月亮。
“贺知景,我们是朋友了吗?”
“是了。谢然,欢迎你来简城一中,希望你天天开心,学习进步。”
谢然笑着点了点头。
十四栋和十三栋并不走一条路,走到岔口上,贺知景突然停下步子,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谢然。
谢然:“这是什么?”
“这是今天那套物理测试卷的答案和解题过程,还有知识点对应的教材上的哪一章节。我看你没做几道题就交了,后来你有不会的也不来问我,我等了好久……”说到这儿,贺知景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所以我干脆就写了份儿答案,你如果有看不懂的微信上问我就成,我知道我的字确实不太好认,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懂草书的。”
谢然看着那张纸,心里暖暖的,想到贺知景的字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攥着纸的手紧了紧,刚要说话,贺知景又说:“行了,别再谢了,虽然我知道你这个谢谢的谢很喜欢说谢,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听。”
贺知景佯装捂了下耳朵,让谢然快回去,自己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说:“谢然,其实你可以试着脸皮厚一点,也许你会发现,原来很多事情都没什么的。”
“在朋友面前,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放松一点。你可以大胆地表现自己,有什么想说的也都可以说,我不会嘲笑你,就算是笑,也肯定不是嘲笑,因为我从来不会嘲笑我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的分量在贺知景的心里是很重的,谢然没有朋友,他以前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才算朋友。
“贺知景,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谢然如是说。
贺知景仿佛会洞察人心,他看出了谢然的担心,紧张,大概还看出了他的自卑和敏感。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也正是这样的一番话,撞到了谢然心里的那片封闭已久的地方。
那里被撞开一条缝,从缝里透出隐隐的光来。
贺知景笑得灿烂,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在额头边上再挥了出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羁,说:“那我荣幸之至!”